回到揽华院时天已尽黑,程心将在外室侍奉的染墨三人支开,留绿茹一人在外室守着,自己则抱着孩子进了内室,一回到房间便扯下白绫,将孩子倚放到被子上,然后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生气道:“这小公主,真是过分。”竟是从她手中抢孩子。 “娘,别生气了,您是大国世家的孙媳妇,跟一个蛮夷小国的公主计较什么,不值当!”穆倾城感觉屁股上有些麻痒,见亲娘在生气,便没有在意。 “不行,有一就有二,我这眼睛不能再瞎下去了,反正现在穆正阳已经知道了,索性就好了吧,也省得灵月再拿我这双眼睛生事,这公主,简直就是个疯子。”程心越想越是生气,若不是她的眼睛蒙着白绫,灵月岂能从她手中夺走孩子?程心认为灵月能把孩子夺过去,全是她的责任,而她的眼睛若不被蒙着,她一定能保护好孩子。 “娘,你被吓到了?” 是,她被吓到了,当孩子从她手中被夺走的那一刻,她像是被人吊在悬崖上的一棵朽树上,从没有那般惊慌过,即便是被程素心推到了新的世界,她也只是闹闹脾气,耍耍性子,慌乱过,无措过,但最后还是接受了,这要感谢上天的眷顾,送给她一个可爱的小人儿,她不敢想象,若刚才孩子真有个什么,她会怎么办……程心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抚摸孩子的小脸,温声道:“丫头,这些人对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他们不能伤你,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 “娘……”穆倾城眼睛湿润,对母亲的爱化作这一声轻喊,她知道娘是一个随心、随性之人,感情内敛,即便很在意,也不会轻易说出口,不像她经常将爱和喜欢挂在嘴边,高兴时会说:“娘,我爱你,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亲娘!”撒娇时会说:“娘,您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漂亮,最伟大的母亲。”然而每当她这样热情洋溢的赞美娘,毫无保留的表达对娘的爱时,娘只会抿嘴一笑,轻轻捏一下她的脸颊,笑骂一声:“鬼丫头!”,娘从未像此刻这样表达过自己对女儿的感情,这一刻,对她来说是无比幸福的,穆倾城沉浸在母亲的关爱之情中,似在云端享受暖阳的照耀,清风的吹拂,然而这一美感却被屁股上的麻痒破坏了,不觉扭动着小身子试图减小痒痛。 程心见倾城的小身子乱扭,问道:“怎么了?” “屁股上有些痒。” “我帮你挠挠!”程心说过便将孩子抱起来倒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手伸进衣服里帮她挠痒痒。绿茹在外室守着,来回走动间,抬头看见穆正阳已经来到跟前,来不及回内室告诉程心,福身请安道:“二少爷!” 穆正阳微点头后便要绕过绿茹去内室,绿茹向前一步拦住,吞吞吐吐道:“二少爷,小姐,小姐已经睡下了。”穆正阳不说话的看了眼内室亮着的灯,绿茹也注意到了,然她只是低下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穆正阳不理会绿茹,仍是要去内室,绿茹再次阻拦:“二少爷,小姐真的睡了,小姐她……她睡觉不喜欢被人打扰。”此话一出,绿茹的头低的更低了,要知道,她现在拦着的可是小姐的相公。 “让开!”穆正阳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绿茹心似小鹿般在胸腔内乱窜,谁能想到,这个时候二少爷会来揽华院,真是令人意外,奴婢拦主子本就是逾矩之举,然而小姐有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她便也只能硬着头皮拦人了:“二少爷,小姐真的……”绿茹话未说完,穆正阳已是绕过她,眼看他已到了内室门前,绿茹急得大喊了声“小姐”,看到穆正阳幽冷深邃的目光便不觉住了口,只听程心在内室问道:“绿茹,什么事?” “小姐,没,没事!” 内室便没了声音,穆正阳转身走到房门前,刚想推门,却听到房内有声音问道:“还痒吗?” “痒!”稚嫩的童音立刻令穆正阳心中一震,手僵硬的维持着推门的动作,只听房内的人继续道:“怎么还痒?” “娘,您再使点劲。” “再使劲你这小屁股就该被挠烂了,裹得严严实实的,也没有蚊虫叮咬,怎么正好好的就痒了呢?”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被灵月扎的。” “什么?她扎你了?用什么扎的,你怎么不早说?” “娘,你别担心,我没事!” “还没事,我看看她扎你哪了?”程心说着便扒开孩子的衣服,将屁股露出来,只见原本白嫩嫩的小屁股已变得暗青,右半屁股上的颜色更重,再看双腿与后背,也已是变了颜色,黑青的颜色从屁股上一直延续了全身,这明显是中毒的征兆,心下大慌,将孩子抱起来,只见孩子神情恹恹,原本白净娇嫩的小脸也已是变成了暗青色,此情此景,程心已是吓得双手哆嗦,泪落不止,颤着声音问道:“青青,告诉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娘,你怎么哭了?”小手伸了伸,中途却是放下了,声音虚弱的道:“娘,我没有不舒服,就是感觉有点累。”说着便想闭上眼睛,程心晃了晃她的小身子,急声道:“青青,不要睡,你不要睡,我马上叫人请御医来。” “娘,请御医做什么,我又没有病……” “绿茹,绿茹,绿茹!”程心疾呼,孩子听了道:“娘,你喊绿茹做什么,我应该是犯困了,好想睡啊。” 房门被推开,穆正阳疾步走到妻女身边,孩子见了他,扯出一抹笑容道:“父亲,你来了。”穆正阳望着孩子,一时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内心波涛翻涌,不亚于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父亲,对不起,女儿实在太困了,让娘先陪着你,等女儿休息好了再和您……”孩子话未说完便闭上双眼失去了意识。 “青青,青青……你不能睡,快醒醒……青青……”不论怎么摇晃,怀中的小人儿终是没有醒来,把希望寄托在来人身上,程心抓住穆正阳的衣角哭求道:“穆正阳,救她,求求你救她!”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还未从那声稚嫩的“父亲”中回神,女儿已经昏死了过去,穆正阳不及多想,从妻子手中抱过孩子,伸手在她鼻尖处探了探,发现还有极微弱的气息,想用内力驱除她身上的毒,但孩子实在太小,恐祛毒不成反而伤了她,沉声吩咐道:“长风,去请谭御医。” 绿茹得知倾城中毒昏死过去,吓得在一旁哭泣。女儿中毒,生死未卜,已是着急万分,又见绿茹在一旁哭哭啼啼,听了更是让人心焦,穆正阳不耐烦的将人赶出内室,试着向女儿体内输送少许的内力,以图能够护住她的命。 程心由最初的恐惧慌乱慢慢平静了下来,拭去脸上的泪水,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毒吗?” 穆正阳心情沉痛,微微摇头,这毒甚是凶猛,孩子只怕凶多吉少。 程心从穆正阳手中将孩子接过来,望着孩子已经变得青黑的小脸,缓缓道:“这孩子聪慧,一出生便识得人,能言语,这些天,多亏有她在身边陪着,我才能适应这里。”想起与孩子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点点滴滴,程心眼中溢满泪水,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只听她继续讲道:“孩子一直想见你,希望能和你亲近,像别的小孩一样,在父亲的怀里嬉闹,撒娇,她希望同父亲分享早语的秘密,希望父亲能在身边陪她成长,有几次她缠着让我告诉你实情都被我拦下了,一是我不了解你的为人,不确定你知道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再是我自己也存了私心,我与你注定不能成为夫妻,所以便不希望孩子与你有太深的感情,免得她日后离开穆府时伤心,但这种血缘亲情不是我想断就能断得了的,她每次见过你之后,都会兴奋的与我讲个不听,说她的父亲如何的与众不同,如何的不凡,她以你为傲,以是你的女儿而自豪,其实,她也不过是从绿茹的口中得知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对穆正阳的态度上,她与孩子的意见从未统一过,对于孩子来讲,穆正阳是父亲,只要他的人格不缺失,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孩子都会认他这个父亲,无论如何,他们始终是父女,离开,便是亲人的分离,然而于她而言,穆正阳是个实实在在的陌生男人,没有感情的投入,亦没有亲情的牵绊,离开他就像是离开临时住宿的一家旅馆的主人,实没有什么交情可言。 穆正阳双眼泛红,双手紧握成拳,内心悔恨交加,他不应该因为顾及“程素心”的感受而不踏足揽华院,不应该把孩子看成寻常的婴儿,更不应该让灵月住进穆府,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他抱到孩子后,孩子总是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他笑,原来她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孩子的笑起来很好看,两个甜甜的酒窝甚是惹人喜爱…… 因为老夫人病了,谭御医正在府中替她医治,所以,长风没多久便将老头扛到了揽华院,谭老头得了自由,顺了顺身上的衣服,指着长风责备道:“你这年轻人,做什么毛手毛脚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您老快进去吧,二少爷在里面等着呢。”长风不与他分辨,将人推进内室,谭御医又要指责,只听穆正阳道:“谭御医,劳烦了!” 谭老头见夫妻二人悲痛的表情,又瞥见孩子青黑的小脸,心中大惊,快步走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小手,探下脉搏,又在孩子鼻处探了探,神情十分凝重。 “御医,孩子中的什么毒?” 看她这模样,应是还不知道孩子已经断气了吧,谭御医望着程心,同情的道:“是厌世!”听到“厌世”二字,穆正阳的身形晃了下,身中厌世,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若无解药,必死无疑!更何况是个孩子。 “厌世是什么毒,御医可有解药?” 谭御医沉痛的道:“解救时间已过,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少夫人,请节哀!” “你说什么?”程心抱着孩子起身,眼含泪水,盯着谭御医道:“请御医再说一遍!” “少夫人,孩子已经没有了气息,请节哀!” 程心立刻伸手探查孩子的鼻息,的确没了气息,顿时似被五雷轰顶,心凉,手颤,身子无力要倒下,穆正阳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程心用尽全力挣开搀扶,将人推到一边,不容分说的道:“出去,都出去!” “小姐!”绿茹泣不成声,谁也没有想到,小小姐就这样走了。 “出去,都出去!”程心吼过将孩子放到床上,跪趴着床沿,头轻抵在孩子身上,无声的将自己与所有的人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