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不错,如今之计,无疑宜尽快解决与北燕的战事,以期聂锋大哥能速来帮助蒙大哥主持对阵大渝。”聊起战事,林殊一扫适才清浅淡然的容色,双眸凛凛,满目神威赫赫。说着话,他转过身也走回到原处坐下,动作十分地迅捷干练:“这次拓跋昊一路狂飙,为的就是建立军功,帮北燕七皇子树立威信。实则是因为对六皇子太子之位的觊觎。较之六皇子,七皇子的母妃位份更高,两年前他年纪尚小,现在羽翼日渐丰满,开始展露野心也是意料中事。前几日江左盟的北燕分舵曾传来异动的消息,只是当时消息尚未明朗,因此也不好决定些什么。不过我已经命他们在速速打探了,想来这几日必是已有所斩获。所以现在正是出使和策反北燕的好时机。”声音纯而清冽,仿若泉水缓缓流淌响声。容色雍容清冷,无暇如玉,像极了浓浓夜色里的松间草林。林殊此刻给人的感觉极为沉稳平和,却又恰自不经意间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忽略的冷绝气势。 “策反?”众人异口同声,不免左右望看,面面相观。 机敏老道的言候若有所思,起身慢慢踱到火焰的旁边,一边烤火,一边开始顺着林殊的筹谋快速整理思路:“我准备明日回京就向太子请旨出使北燕。既然你与燕国太子颇有渊源,我是否需要到了北燕以后在燕王接见以前,首先低调觐见北燕太子?”展着双侧宽袖,他立于火焰的一侧,略略侧身正反烘烤。 “在大军出征后再由言侯提出出使,方可免去太子疑心,省得他再一想又以为是我因为对自己的身体有顾虑,对完胜此役无信心,所以才希望以出使相辅的。景琰的武人心思,不得不防。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在金陵的时候并未敢前去和您先行商量,就怕万一传过去任何端倪,我们的太子殿下又动了亲征之心,这样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为此只得期许与您在出征的路上于军营当中相见,只是如此一来不得不劳动长辈鞍马劳顿,恰逢又赶上这风雨交加的鬼天气,实属晚辈不孝,还请侯爷和蔺伯伯海涵。”说着话,林殊带着十二万分的歉意垂眸拱手,态度十分真诚恭敬。 “无妨,无妨,就快全烤干了。再说如今的好处显而易见,你出征后,我两天后再提出出使,太子自当再不会起什么疑心了。”两位老先生笑容可掬地对望一眼,言阙更是收回目光即向林殊摆手笑得极为爽朗:“本侯现在所关心的只是,到了北燕以后,我是否......” “晚辈拙见:由您堂堂的一品侯爷出使北燕未免品级太高,无助我大梁神威。”林殊浅笑,复又垂目恭敬地拱手,却旋即抬起双目从手掌的上方向言候望去,于清浅上扬的唇角处,散出一股纯净坚硬的傲气彻然。 “这......”言候垂下双手交握,略略颌首,眸光微垂间,暗自斟酌时,面色不免略带出几分犹疑不定的思忖和考量。 “不如让豫津历练一下。”悠然扬起的唇角弧弯更深,青年监军羽眉微动,修长绝美的凌眸倏忽一展,容色一时淡雅清和得宛若春日平湖,温暖安静却又盈满勃勃生机;“豫津聪慧敏达,一身正气,最可贵的是处事圆融却又干练,已承言氏家传,料堪当此任。这次他既已报名随军出征,可见我和战场众人事先并没有让他出使的打算。而这出使的主意嘛,是由言候您一个人在大军出征之后才想出来的。出使能解决哪些问题,也是由您在青年时就有的眼界和胸襟决定了的,对此景琰断不会再有疑问和怀疑。如此,由您举荐,便顺理成章。景琰同意之后,再由您在京城帮豫津准备出使事宜,同时请谕旨从大军当中着快马送信调回豫津,如此前后总共不过三五日的时间,一切当可算从容有序。”说着话,林殊起身踱到蔺翔的身边,撩衣跪坐端正。于炭炉的另一侧,执起蔺翔由于适才一时思忖而放下的铸铁小壶,开始亲手为在这帐中的各位不紧不慢地悉心烹茶,起起落落间,清亮的水柱悠悠划动,于晶莹剔透中映出火焰橙色的暖光,带动尚带几分蜷曲的碧叶随之浮沉,收敛聚散中,上下起落翻卷。 “好,如此不仅于国有益,较之战场,豫津的能力的确出使更宜发挥。”只思考了片时,言候即拢拢长袖眉眼舒展,眸光再次扫向林殊:“所有要注意的事情现在都可以先告诉我,今日夜间我会将豫津叫来细细详说。”他理理宽袖,悦然接过林殊刚刚斟满且起身递过来的清茶,轻吹慢饮间,频频点头。 “好,既然还有几天的时间,得空我也会寻时机和豫津详谈。”回位后,又优雅地倒出几杯茶且放于一旁稍晾,林殊先将茶壶信手放到一边,和适才的蔺阁主一样,探身一手执长柄水舀,再次将水柱划出一个优雅澄亮的弧度,为壶中添上满满一壶清泉,眸光微漾间,神情说不出的愉悦安宁。仿佛此刻这正在讨论思忖的并非战场急务,而只是几个知己好友因正得空,聚行文人雅趣。 “不过,豫津到了北燕以后,先不要找燕太子,他肯定与觊觎他位子的七皇子已经斗得如火如荼,试想如若燕太子仍然能够完全掌控朝中局势,七皇子也不可能捞到这个建立军功的机会,以期进一步提升威望,这对上位才刚刚满两年的燕太子来说可不是最想看到的事情。”林殊从手中的玄铁茶壶上收回目光,眸光淡扫一隅,落向远处一丛跳动的烛火,许久,才慢慢收回深浅难测的眸光,复又望向茶炉下正通红旺烧的火炭,语调依旧平和从容:“若果真的是这样,这个时候外国使臣找燕太子,传到燕王的耳朵里,必被他视为党争,甚至视太子为与敌国勾结以排斥异己。这可不是我们想看到的结果。”放下茶壶,林殊以三指擎起一只茶杯,低头若有所思,却又似是仅仅只在十分享受地轻嗅茶香。 “没错,这北燕的朝堂也未见得就比我们这大梁的朝堂清静多少。”蒙挚从帅椅上起身,大步走将过来,弯腰拾起一杯林殊放在一侧,已晾得近乎不烫的茶水,自顾自地仰头大口饮下。看到如此牛饮,雅致的林殊略带几分惋惜地眸光微微一漾,然继报以十分温暖干净的柔和浅笑。 嗅过茶香,林殊接着言说:“所以豫津到了以后,可先拿着我的亲笔信暗中联系上分舵,以期了解最新的状况,然后再把我们想传递的话放在五皇子的心里,其中曲折分舵自会协助并安排妥当。”他抬眸面向言候深望。 “心里?心里可怎么放啊?”蒙挚探手从林殊的身侧又拿过一杯晾好的香茗,仰头咕咚咕咚,分几大口匆忙饮下。 林殊这次却似不见,目光始终凝着言候,直至后者会意地淡笑点头。 “燕五皇子在朝中一贯中立,从不参与党争,因此深得燕王信任,只是性情有些耿直和鲁莽,脑子不太转弯难当大任,不过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实在话燕王还是很听得进去的。”林殊将仅剩下的一杯,此刻温度晾得刚刚好的茶从蒙挚复又向此方探来,已行至半路的手下抢先拿起,欠身恭恭敬敬地递到蔺阁主的手上,回坐后,唇边弧度宛若三月的春风。 “嗯。”蔺翔将手中刚刚接过的茶饮毕,放下茶杯,即略略侧头,若有所思:“其实对历朝历代的君王来说,在一方面能力很强堪当大任,却又在另一方面明显有重大缺陷之人,才是帝王最喜信任和重用的人才。”言毕,他淡然地轻拢一侧宽袖,在林殊的对侧以竹色长勺从木桶当中添泉水入铁壶,动作依旧如行云流水,雅致精纯。 “不错,如果能在聂大哥挫败七皇子锐气之后,说动五皇子继而在燕王面前主张既然败局已定,不如帮助梁国攻打大渝,以期与梁国局势缓和,从而减小此役的损失。如此既能打压七皇子的气焰,实则又对本国利益有利,燕国太子一旦得知必会暗中支持。如此不事先和他商量反而会比事先商量的效果还要好。不过具体怎么说,说到哪一步,还需豫津审时度势,自己揣度把握。”林殊的目光更加睿智温和,此刻执起刚刚复又重新滚沸的茶壶,膝行数步,小心翼翼地为每位长辈恭敬重新斟满面前的茶杯,直惹得始终被无视,面前连半个茶杯的影子也有没见到过,凄风苦雨中入得帐来,却一直都没能混上半口热茶的蔺晨不觉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心中暗暗腹诽:瞧瞧这恭敬谄媚肉酥脸麻的小眼神,简直恨不得在脑门上直接长一块爱人肉算了,怪不得从小到大能那么地讨长辈们的喜欢,原来这厮从骨子里就好拍长辈马屁,超级马屁精练的居然是童子功啊,百闻不如一见,见识了,见识了......哼,对玉树临风的本公子,可一贯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白眼狼,白眼狼啊,白眼狼...... “如此甚妥。”言侯点头,垂眸望着托在手中茶杯中上下浮动恣意舒展的碧叶,若有所思地以另一手一指轻触杯壁:“老夫自会和豫津一起酌量措辞,以期见面之后,将分寸准确拿捏到位。” “不能见面。”林殊正低头再次烹茶,此刻虽语音温和,却是手下略停,迅即侧头,清澈的眸光伶俐一闪:“不能见太子,在觐见燕王之前面见其他皇子自是也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