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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伯父虽然止步于生员,但为人勤奋踏实,进士是没有那个本事,便转而学习律法,入了大理寺,一步步努力,坐上评事的这个位置。    十姐正是六伯父唯一的女儿,从小便机敏聪慧,六伯父尤其喜爱她,乘着空闲,也教她认了几个字。    说来也是十姐的命,寻常人家小娘子别说认字,就是官人家的小娘子也遵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条理。    知道的人都笑话六伯父做傻事,把个女儿教的心比天高,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看怎么办!    老话说千里姻缘使线牵,十姐夫徐敬元家世代书香,亲戚们没有一个不是读书人,偏偏十姐夫家运道不好,父亲早亡,独留下孤儿寡母,十姐夫还未成年,祖父也去了,家里就只有十姐夫这一根独苗苗...    虽然有亲眷的帮衬,长姐也嫁了个有权有势的夫家,可家门还是得自己撑起来,十姐夫身子从小就弱,是这么个人,家里又是这样的情况,哪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愿意跟他家结亲呢!    为着十姐夫的婚事,他长姐及母亲急的不行,家世到底在这里摆着的,十姐夫家再着急也不会随便娶个媳妇进门。    可巧十姐夫长姐有一日去做客,席间听一位娘子说起南边有一里坊的酱菜做得好,继而说起那家人的事来。    说是那家的风水极好,长辈明理,儿孙孝顺,子嗣运也好,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和和气气的,很是让人羡慕!    这说的正是韩家,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十姐夫的长姐把这事记在心里,悄悄着人去打听。    韩家是良民,左邻右舍没有不好的评价,这一点她觉得不错,再深入了解,又打听到韩家的娘子生育情况都不错,这就更让人满意了!    最后就打听到了韩芸娘,聪明不说,还会认字,十姐夫长姐立刻就决定定下韩芸娘,便正正经经的请了官媒上门说亲。    韩家一开始吓了一跳,谁都不敢相信官人家会看上芸娘,可徐家是很有诚心的,说是看上了韩家的人品和芸娘!    不过徐家也诚实的说起为什么愿意低娶芸娘的原因,六伯父想了许久,拒绝了这门亲事。    十姐夫家门第对于韩家来说太高了,郎君又是那个样子,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嫁个门当户对的,姑爷死了女儿还能回娘家或者再嫁,若是嫁入高门大户,只怕女儿要守一辈子寡!    虽然结了这样一门亲会让韩家很有面子,可六伯父觉得还是女儿更重要,十姐夫家知道韩家的顾虑,几次上门都被挡了回去。    最后一次,十姐夫亲自上了门,六伯父与他交谈后松了些口,可心里还是担忧,这时芸娘亲自出面会了会他,第二天韩家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韩芸娘要嫁到官人家做主母!这事不光在宣义坊,凤鸣村都轰动了。    从前嘲笑六伯父的人,都被这件事打了脸,韩家未婚的小娘子好几个,怎么就挑中了芸娘,不就是因为只有她才配得上徐家郎君么!    蓁娘每每听到有人说起十姐,心里骄傲极了!    她忍不住细细讲诉了一番十姐的经历,王大娘林四娘树叶儿听得很入神,韩家是从凤鸣村走出去的,到现在这里有三成的人姓韩。    说实在话,韩十娘飞上枝头的事,就是村里走南闯北的人都没听说过!    树叶儿听得意犹未尽:“你十姐都要生第四个了,可见过得是很好!”      王大娘和四娘表示赞同,蓁娘狠狠点头,兴高采烈道:“不说别的,成亲送聘礼要送一对大雁,可活的大雁哪有那么好弄,一般都是送木头做的大雁,可我十姐夫送的就是活的大雁!”    “是他亲自上门求了他祖父的同科弄来的,反正很麻烦,旁人都说他家有心,我六伯母之前生怕十姐夫家以势欺人,知道了这件事,就安了心。。。”    “还听说他们官人家的郎君都有数不清的小妾,我十姐夫就没有,十姐夫的姐姐对十姐说,他要对你不好你只管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我十姐回门才告诉家里人,十姐夫实在是个谦谦君子,虽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却不是娇生惯养的。”    “对待长辈恭敬,对母亲孝顺,对朋友和睦,对下人体谅,对十姐更是好,十姐一进门婆婆手把手教她管家,上了手就都交给了她!”    “他们家里人口简单,闲暇时两口子一起读书写字,一个作画一个看书,一起赏月一起摘花,好似一对神仙眷侣,第二年十姐就生了个姑娘,又接着生了两个儿子,把十姐夫和他姐姐阿娘欢喜的就差把十姐供起来了...”    “爱屋及乌,十姐夫的姐姐对我们家也很是照顾,我六哥的生意,十哥往后的哥哥们读书都托了他们家的照顾!”蓁娘一口气得意的说完。    “蓁娘...你说对了,我真是嫉妒你十姐,我从没见过这么命好的人,太让人嫉妒了...”树叶儿仰天长叹道,“我真想不出来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王大娘轻笑:“世上只有一个韩十娘,她的好福气咱们也学不来,人活世上不能光靠菩萨保佑,踏踏实实的做事,日子自然就好过了!若一味的好吃懒做,还怨天尤人,他不倒霉谁倒霉!”    “说得有理!”蓁娘树叶儿四娘觉得这话很是在理,“所以与其做白日梦,咱们还是快些捡蘑菇吧!再晚就真没啦!”    几人这才记起正事,忙活了一上午,每人都捡了满满的一篼,就是吃都要吃几顿,王大娘还多带了一条粗麻袋子,“我多采点晒成干货冬天拿去卖,能卖不少钱呢!”    大家都表示理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凤鸣村有田有水有山,田里的蔬菜粮食,水里的莲藕和鱼,山上的草木,鸟兽都是能换钱的好东西。    而且都知道王大娘家的情况,眼看着天色不好,都加快手脚帮她捡拾。    没过多久,乌云翻滚,淅沥沥的又下起了雨,上山容易下山难,脚下路滑,几人又没有带蓑衣斗笠,况且还有个五妞儿,一行人背着篼一个拉着一个往下走,雨水很快淋湿了衣裳。    蓁娘很久没有走过山路,眼瞧着平地就在面前,正松了口气喊了声:“咱们各回各家吧,雨停了再一起玩!”    没等王大娘的一句‘小心’说出口,她就狠狠的一屁股坐在泥巴路上,蓁娘龇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等树叶儿和林四娘笑够了才把她扶起来...    “蓁娘,摔疼了吗?你们俩快别笑了,真是...”王大娘瞪了树叶儿和林四娘一眼,“先去我家洗洗!”    “不啦,反正就几步路,再不回去家里人也要担心了...”蓁娘皱起脸揉揉臀,抖抖身上的泥水,一瘸一瘸继续往前走,田埂边,远远地一个人影走近了。    “看,你阿兄来找你啦!”树叶儿指着来人大声道。    蓁娘用手挡着雨看了一下:“好像是我阿兄,咱们快走吧!”    果然是十七郎,他快步走近,把手上的斗笠递给蓁娘,埋怨道:“眼看就要下雨了就该早点回家,着了凉可是闹着玩的?”十四岁的少年正在变声,说话像嘎嘎叫的鸭子。    蓁娘嘿嘿笑,韩佳把其余的伞给了树叶儿她们,树叶儿甜甜的喊了声‘多谢十七郎’!    王大娘也没客气,接过伞道了声谢,擦了把脸上的雨水,一抬眼却发现韩佳在看着她,触上她的眼神慌忙的挪开视线,去接过蓁娘的背篓,王大娘微微蹙起眉...    蓁娘毫无知觉,正在跟韩佳炫耀今天的收获,树叶儿跟林四娘挤在一堆叽叽喳喳,正说着又来个人,蓁娘几人看清来人,却对着林四娘挤眉弄眼,原来是四娘的夫君赵三郎。    赵三郎走近,看着蓁娘几人脸上的揶揄表情不免红了脸,对林四娘温声道:“快把斗笠戴上,别着了凉...”    说完他才看见四娘手里的伞,蓁娘见状忙把四娘的伞拿了过来,嘻嘻笑道:“哎呀,我不喜欢斗笠,就想打伞...”    四娘脸有些红,心里甜滋滋的,“你怎么就找来啦?”    赵三郎仍旧慢声慢气,“我帮阿爹修灶,眼看着就要下雨,我跑到水塘那条路去找你,听人说你走的榆树坡这边,这才找过来...”    四娘满眼的柔情挡都挡不住,轻轻地说了句:“傻子...”惹得树叶儿和蓁娘偷笑。    雨越下越大,这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几人道了别,分散离去,蓁娘打了个哆嗦,想要赶紧回家暖和暖和,韩佳却提起王大娘的袋子,“我帮你提回去!”    王大娘楞了一下,忙道:“我走这边,跟你们不顺路,你和蓁蓁还是快回家吧!这么点东西我有劲!”    韩佳不听,转身就走,蓁娘忙跟上,回头对王大娘道:“就让十七兄给你拿回家吧!他可是男子汉!”    王大娘不好再拒绝,默默跟上,一路没再说话,倒是蓁娘,虽然摔了一跤,兴致却不错:    “我敢说,我们今天捡的蘑菇是村子里最多的!也是最好的!”    “今天晚上我就让伯娘做蒸蘑菇,放点豆豉,放点蒜泥,再撒几滴猪油,可好吃了!夏天就是要吃蘑菇,对不对大娘!”    “对...”王大娘并没有吃过蒸蘑菇,家里收成有限,吃不起白米饭,就是蘑菇也要做成酱菜保存在缸里,其余的都要晒干拿去换钱。    她安于贫穷,对蓁娘所说的很多东西她都想象不出来,但蓁娘是她的好朋友,她不会让她扫兴。    “今天采了这么多,你就多吃点吧!”    “那当然!”蓁娘得意的甩甩头,一阵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一声比一声夸张,走在前面的十七郎忍不住哈哈大笑。    蓁娘揉揉鼻子哼哼两声。    到了王大娘的家,十七郎帮忙把一袋子蘑菇放在屋檐下,王阿娘招呼几人进屋喝水,十七郎和蓁娘摆摆手婉拒。    王大娘二话不说进屋拿了件自己的衣裳给蓁娘披上,“我去生火让你暖和暖和!你等雨小了再走吧!”    蓁娘裹紧衣裳摇头:“不啦!就几步路,我还是先回家去,要洗个澡才行!”    十七郎见蓁娘一身的泥水,背起竹篼道:“我们走吧,不然阿祖要着急的!”    王大娘不好再留人,嘱咐蓁娘别着了凉,把伞递给十七郎:“还有这个...”    蓁娘觉得鼻子痒痒的,使劲揉了揉,一晃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十七哥脸色有些奇怪,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如常,跟王家人道了别带着蓁娘回家去了...    刚进门蓁娘就打了个喷嚏,潇娘赶紧拿了根帕子给她擦头发,“快点去厨房,阿祖让我烧了水给你洗澡,瓦罐里还有热水,快些喝一碗...”    蓁娘搓搓手臂跑进厨房,倒了碗热水灌下肚,才坐在灶炉边烤火,潇娘把水倒进木盆里,又进屋拿了帕子皂角和干净的衣服出来,“快过来洗澡,瞧你脏的,你是在地上打滚么?”    “才没有,我是不小心摔了,可疼死我了!”蓁娘委屈道。    “摔哪儿了?严不严重?”    蓁娘摇摇头,“不碍事的,我从小到大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了,这算什么!你忘了我六岁时候,从梯子爬到房顶上去结果摔下来了,阿祖说了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时是韩阿爹给房顶翻瓦,小小的蓁娘正是淘气的时候,看着没人一溜烟儿的顺着梯子爬上去,结果一脚踩空摔进屋里去,把吃饭的阿翁阿爹阿叔吓了一大跳。    幸好她摔在柴堆上,阿爹把她抱起来看着没事,顺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屁股上,蓁娘从屋顶掉下来没哭,倒是被阿爹打哭了。    蓁娘省去了挨打的事儿,只向小伙伴吹嘘从屋顶掉下来的光辉事迹,惹得隔壁家的毛大郎心痒也去爬梯子。    不过他就没有蓁娘这么好运了,还没爬完梯子就倒了,门牙给摔掉了一颗,还因此挨了顿好打,从那以后蓁娘见着毛大郎总觉得不好意思。    蓁娘先洗了头,然后坐在盆里,潇娘拿着帕子坐在木墩子上给她搓背,开口训道:“马上就满十三岁了,不能再这么整天野马似的疯跑!”      “阿娘说了,下个月初六阿兄就来接我们回家,你也要收敛一下,咱们越长大一年就回不了几次乡下,在这里玩的开心没事,回了家就得勤快一点,听到了没?”    蓁娘戳着手上皂角的泡泡,满不在意拖长了声音:“知~道~啦~”潇娘轻轻揪了把她的肉...    快速的洗完,蓁娘披着还在滴水的头发走进阿祖的房间,阿祖正盘膝坐在炕上倚着窗子补衣服,看着蓁娘的头发责怪起来:“快些去把头发烘干了,外面正下着雨,天凉,以后头疼可怎么办?”    蓁娘乖乖的出去烘干头发,才脱了鞋爬上炕,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的田野,青的、黄的、黑的土地被雨雾渲染的看不清楚。    院子里的泥地上不规则的聚集了些小水坑,家里养的大狗阿黄趴在地上,无聊的看着七八只麻鸭在雨里“嘎嘎”叫着,还不时抖抖羽毛甩甩尾巴。    芮娘和茼娘在屋檐下过家家,叽叽喳喳为织布机到底是怎么踩的吵起来...    头顶雨滴敲在瓦片上‘叮叮咚咚’响,屋里柜子上一只破损的粗陶碗里,盛着一朵荷花,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身边是慈祥的阿祖,耳边传来‘悉悉索索’针线穿过衣服的细微声音,蓁娘眯着眼只觉得这一刻安心极了。    头无力的耷在胳膊上,脑袋空空,眼里一切变得恍惚起来,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一阵阵的困意,便摸了个枕头,磨蹭两下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