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氏急了,烧火棍一扔,转身用手连连点了她好几下头,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不是傻?!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燕京城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整个大兆的国都,哪里是小小曲水可比的!” 她越说越气,倒豆子一般的说道:“不知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砸在你面前,你还要任它凭白溜去吗?放在外头你看有多少人要争破头!” “你蒋家伯父如今可是正五品大员,你可是他的亲亲表侄女,去了你就是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了,到时有他帮衬你就算嫁不进高门也决计不会成了这样的乡野村妇!” 一连串话砸下来见程咬鱼只撇着脸不说话,平氏暗自咬牙,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好了,苦口婆心道:“好孩儿,娘就你这么一个闺女,当娘的还能害你了不成?我也不是想要你嫁入高门,你且想想是不是燕京城里的平常人家也比曲水好了很多?就咱们家现下的用度你想吃口香的喝口辣的,都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程咬鱼半张白嫩嫩的小脸藏在阴影里,低声问道:“那您都说了我没半点用处,去了蒋家不过是个钱串子,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再说平日里不见这么个亲戚怎么今日就跑了过来?” 知她松软了,平氏一笑,柔声道:“路程隔得远自然是不好走动了,何况你爹又是个那样的性子。也怪我没和你说过,前几年你也才三岁,你外曾祖父病逝了想要落叶归根就葬在了后山,那年他家就来过了,还曾亲手抱过你呢。” “这些年我和你爹守在这,替他们尽孝,说不得这回就是他们的回报。”这么一说,平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激动道:“你要是怕路途遥远去了思念家中,就给你爹写信,实在不会画个画也好,你爹这点子本事还是的!你也莫怕,李嬷嬷说了蒋家还要将我和你爹都接过去呢,万一到时候去不成了,就算砸锅卖铁爹娘也会去燕京的!” 她看了一眼还未有表态的程咬鱼,轻飘飘地下了一剂猛药,“你自己想想,蒋家都特地派人来接你了你还能拂了他的面子不成吗?” 任谁要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心中都是不舍的,何况还是让她独自一人和相识不过一天的熟人一齐上路,还是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和完全陌生的人住在一起,她心中格外排斥,浑身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垂死挣扎道:“那等爹回来再说。” * 程敏章是赶在饭点前回来的,一回来就直奔厨房灌了口热茶,热水下肚暖意流入四肢,舒服得他长呼了一口气。 随手拿了一双筷子,揭开大锅上蒙着的盖子,一看,今日的菜色不同寻常居然有鱼有肉,赶得上了逢年过节。 他心中大喜,哪里还有空去想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直接伸手就去夹,吃得满嘴油。 身后脚步声匆匆,平氏早就听到了他开门的声音,知道他一回来就只会奔着厨房去,忙赶了过来,看他吃得香,气得两颊飞红,上去就是一下打落了他手上的筷子。 程敏章颇有些不满地看着她,“不让吃就不让吃好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平氏知道这人的德性,白了他一眼,不管他哎哎阻止声,径自合上了盖子,“我叫去的人是怎么跟你说的?” 没得吃了,只好在台子上翻来翻去,想寻摸几口吃食祭奠下五脏府,随口道:“我知道啊!不就是蒋家的人吗?有什么稀罕的,让她等着不就成了。” 平氏被他这无所谓的态度气得快要七窍生烟,火直直往上冲,“什么叫让她等着就成了?哪有这样待客的道理!你知道她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程敏章翻出了两三根黄瓜,眼睛一亮,拿起一根就往衣袖上擦,抽空对她吩咐道:“拿些酱来。” 看平氏立在那不动,眼冒火气,他小声咕哝道:“不拿就不拿,我还不会自己拿吗?” 越过平氏在灶台上翻来覆去的找着,碗碟敲得叮当响,沾了一头浓酱,斜依在墙上咔咔咬得嘎嘣脆,“多大点事也值得你动火。不是我说,你就是太较真了一些,她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就算是蒋家出来的不也是个仆妇,还不是伺候人的主。” 他又觉得好笑,“你还真把她当个主子了不成?” 说完叼着半截黄瓜就朝门口走去,临了又回头摸了一根进了袖子。 * 这顿平常难以吃上的菜色,吃得程咬鱼食髓不知味,她看了眼爹娘又看了眼桌上的李嬷嬷,又看了眼蹲在门槛上的福安,脸色怪异。 小如意村其实不太讲究,但她也知道隔壁村子里的女人是不准上桌的,要么在厨房吃要么吃剩下的,李嬷嬷代表的是蒋家这原本也没什么,可怪就怪在平氏三请四请了福安好几回他就是不应非要蹲在门口去吃,平氏还想去劝程敏章却是不肯了。 平氏在外自然是要给足了程敏章面子的,也只好任由福安这么蹲着。 一顿夕食很快就吃完了,程咬鱼心中有事吃不下,平氏念着客也不太吃,李嬷嬷似是不太合胃口,小动了几筷子,唯有程敏章一人大吃大喝,砸吧着嘴,动作豪迈吃得开怀。 一群人等着程敏章吃完了,程咬鱼被赶回了房里,支起窗棂,趴在那看着天上的点点繁星,不知道爹会说些什么呢。 * 听见敲门声的时候,程咬鱼是飞快地溜过来的,一开门就见爹爹站在门口,喝了的酒有些上头了,脸面红润。 程咬鱼动作飞快地给他倒了杯热水,递给盘腿坐在炕上的父亲,程敏章挑了挑眉,一饮而尽,“你今日怎么这么听话?” 挥手阻了她要再倒水的手,笑道:“让我猜猜,是不是不想去燕京城?” 程咬鱼听他所言,眼睛一亮,直点头。 程敏章忍不住摸了下她的脑袋,还有心思想到手感真好,回神看见手下女孩儿乖乖坐在那安静贤淑地模样,叹了口气:“事已成定局,没法改了。” 见女孩儿眼神暗淡了下来,劝慰她道:“最多两年,爹和娘处理好家中一切事宜就会去陪你,你去了那也会有玩伴的。” 低着头,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滚落,程咬鱼压抑着道:“可是那就都不是二河他们了,燕京城也不是小如意村了。” 凄声叫了声:“爹!” 我不想去…… 程敏章对这些小孩儿的哭闹最是无以应对,忙下炕四处找鞋,不看她了,说道:“你娘已替你收拾好了包袱,叫你去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没有。” 开了门,手扶着门框说道:“天色还未暗,你要是舍不得不如与他们道声别。” 这句话提醒了程咬鱼,她赶忙伸手一把抹掉了脸上的泪痕,对着镜子仔细看了一会,犹嫌不够还要去打水。 闹了一通后再出门,走了一圈,看着家家户户的灯火通明话声笑语,鼻子一酸,悲从中来。 听见了门栓开动的声音,她赶紧躲在了屋边。 “娘,是谁啊?” “没人有啊,奇怪……”说着又是门吱呀合上的声音。 门关了,被风一吹,程咬鱼脑袋突然就清醒,她靠着墙待了一会儿,矮小的身影独自一人往家中走去。 她今日还是没有和二河他们告别,他们还约好了下次一齐去山上摘果子还要一起去掏鸟蛋…… 土炕上程咬鱼翻来覆去的想着,棉被东倒西歪地裹着,最后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才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程咬鱼就被平氏从被窝里掏了出来,一张冰凉的帕子贴在脸上她才彻底清醒了,默默地看着平氏给她穿衣梳头,被平氏牵着手来到了堂屋。 一桌子人除了程敏章都在,李嬷嬷一看见她就露出了一个笑容,朝她招手道:“表小姐快过来用些早膳。” 平氏牵着她往李嬷嬷那去,又按着她坐在李嬷嬷身边,程咬鱼看向一边的包袱,知道是真的要走了。 一顿饭用完,最后她都上马车了,程敏章也没出现,只有平氏一个人站在门口送她。 平氏从帘子外悄摸摸递给了她一个不起眼的小香囊,特意朝香囊看了一眼,拍了拍她的手,尔后直起身子,笑道:“你这是去过好日子的,娘也就不送你了,自己去吧。” 她虽是这么说,却一直站到马车的影子全望不见了才回了屋。 屋内程敏章坐在那呼啦吸了口粥,又夹了根腌萝卜咬得嘎嘣嘎嘣响,斜看了一眼她,鼻子里哼了一声,“既然那么舍不得又要把人送走做什么?才那么点大你也不怕她被人给吞了。” “程敏章那也是你的女儿!” 不屑地撇了她一眼,“就是知道是我的种才劝你的,蒋双添那老娘和我娘不对付你难道不知道?还将她送去,唯恐她将来大了不记恨你不是?” 这话实在诛心,说得平氏脸色一白,撩了帘子就往里屋去。 * 一路上走走停停,先开始是看着新鲜后来看来看去就觉得都差不多,程咬鱼恹恹靠在靠枕上,脸色有些透白。 马车外传来细细地交谈声,过后一会儿,李嬷嬷掀开帘子对她道:“已经到平阳府了,瞧着小姐气色不太好,不如在这安置一宿如何?” 程咬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听着耳边吵闹地锣鼓声,应了声好。 明明还是上午却要提前下榻,这是少有的事,可是连日来的舟车劳顿她有些受不住了,对于李嬷嬷说的话她也是不敢反驳的。 直到李嬷嬷和福安在她午睡醒来后全都不见了,她心中焦急左等右等等不来人,一直到入了夜,小二扣门扣得咚咚响,问她要不要用些晚膳,她才惊觉已到了这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