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中的摆设依旧极简,仅有一座茅草屋和一块两米见方的药圃。一只灰灰的兔子蹲在草屋门口,眸色深蓝,正无精打采地捧着一株粉色药草啃在。一晃眼,红兮还以为是小兔崽子随他们溜了进来。 “我已将他们二人留在药庐外”沐漌走到红兮身边,说道。这只兔子不会是那哭包崽子。 红兮点点头。 胡伊却好似好到什么神奇的事情,匆匆向前两步,蹲下来盯着兔子,开口道 “小兔栗子?” 灰兔捧着药草的爪子瞬间石化,紧接着,竟然扑到胡伊的怀里,大眼睛扑闪扑闪着,流下眼泪来。 这一幕把红兮和沐漌看得愣愣的。 待胡伊和小兔子平复了情绪,便是对上了红兮二人疑惑的眼神。 胡伊欣慰地摸着兔子脑袋上的毛,向二人解释道: “小兔栗子是小兔崽子的妹妹,当初是被万妖大人一齐带回来的,我和陶竺一人负责教习一只。只是栗子天性活泼好动,有次偷偷随万妖大人去了九天后,再没回来,没想到竟在这里重逢。” 红兮凑上前,也将栗子打量了一番。三角形的脸小小的,真有些像栗子。 “可是兔崽子已经化人形了,她怎么还是兔子样子?” 红兮话音刚落,栗子就将头扭到一边,把脸埋在了胡伊的胸前,那明显就是生气了。 胡伊连忙将她长长的兔耳朵捂起来,压低嗓音对红兮说: “嘘……她可好强了呢” 红兮忍不住笑了,好吧好吧,可她怎么看见那只兔耳朵默默转向了她的方向。再傲娇的我也见过,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这样想着,红兮看了看沐漌。 沐漌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几声,道:“我们进去吧。” 推门入内,房中却空无一人。胡伊抱着栗子,从屋前找到屋后,确实没有看到找到万妖大人,他心中着急,却又有一丝丝欣喜。将小栗子举到面前 “栗子,万妖大人呢?你说她会不会已经伤愈,离开药庐了?” 小栗子也不搭话,只默默啃着手中的药草。 红兮也很奇怪,这小小的药庐,不像能藏下四个人的地方啊…… 沐漌也在药庐里转了个圈儿,最后,脚步停在了药圃边,盯着黑黢黢的土壤,不再挪步。红兮一溜烟儿地跑到沐漌身边,乖乖地待着。 “这土地像是新翻的”沐漌道。 胡伊也凑了过来,将栗子的爪子抬起来看了看 “没有泥土” 小栗子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意思是,自己才不会去做这种把身体弄脏脏的事情呢。 “我们便等等吧” “等什么?”胡伊好奇道。 “等某个人,挖坑挖回来”沐漌勾了下嘴角。 一个时辰过去了,三个人围坐在花圃周围,看着一只灰兔不提地吃草。红兮闷得慌,开口询问起胡伊提到的,小兔子在九天失踪的事情。 “我记得那日,是玉皇天尊大帝一道旨意,宣了万妖大人入九天。诏书中只提及是一位尊贵之人病重,急需医治。那时候万妖大人带回栗子、崽子尚不足半年,他们虽交由我与陶竺教习,但始终爱粘着大人。只是陶竺更加严苛些,将崽子看管地很严。而我本性无所拘束,对栗子也是放养着的。没成想,她趁我不注意,便溜进了万妖大人的药箱里,一同去了九天。 万妖大人在途中发现,还特意传音告知于我,让我不要担心。可是几日后,万妖大人归来时,就只有一人,她说小兔栗子在九天失踪了……” “你就不奇怪?” “我自是疑惑的,背着大人通过些渠道探听了些消息。大人往九天那日,确是北冥大帝受那每五十年的斥血刑的日子,但据说西宫战神也在那日之前练功过劳,伤了心脉。所以我便大胆推测了一番。” “结果呢?” “照理说,北冥大帝的刑罚已经施行了不下几十次了,天尊大帝从没找人为其医治过。所以我第一感觉便是为西宫战神疗伤而已。然而很久之后,小兔崽子终于修炼成人形后的第一天,便咬伤了万妖大人,它一直说,万妖大人在北冥大帝仙力受损时乘虚而入毒害于他,不知怎么地却害死了小栗子。 栗子和崽子是同父同母的孪生兔子,有些心理感应也不为过,所以我也曾怀疑过万妖大人……” 思及此,胡伊低下头,心中惭愧。如今小栗子安在,他不该怀疑万妖大人的善良的,哪怕一刻也不该有的…… 如今,红兮倒也不认为万妖大人会害北冥大帝了。若是对自己有害,北冥在归位后第一个便会灭了万妖大人,毁了着地宫。斩草除根,铲除隐患,才是上位之人必须,也应当做出的事。但这尊主受伤、小兔子失踪,加上万妖大人昏迷前一直重复那名字……一切的一切,都应当有个合理的故事来解。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直到…… 花圃中的泥土稍稍松动了动,接着越来越多的土壤从地下翻出,土地下陷出一个凹洞,随着土越翻越多,洞也越来越大…… 最终,岩墨与南宫铃两人架着顾梓之,从洞中跃出。 看到红兮、沐漌,还有一个陌生的青年,三人眼睛瞪得老大。南宫铃激动地放开顾梓之,扑向红兮。 “红兮红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想死你了!梓之的毒解了呢!” 南宫铃说的有些混乱,边说边哭了起来。 顾梓之还有些虚弱的样子,但双唇已有了血色。相比之下,岩墨则像是气力耗损,沧桑了几分。 见红兮盯着岩墨,南宫铃道: “这几日岩墨带着我们四处遁地探路,希望能离开这个地方。” 南宫铃既已解释完,岩墨便不再多言。然而在红兮看来,岩墨的憔悴,似乎并不像是来自气力,而是他,有了心病。 顾梓之倒是恢复了那副悠然潇洒的派头,嚷嚷着: “多日不见,二位可还安好?” 红兮笑出了声,道:“看来你是好了七七八八了。” 顾梓之不置可否。看到一旁的沐漌时,他双手抱拳,向他道: “我已听说了,前些日子,多亏沐兄为我日夜诊治,遏制毒发。” 沐漌摆摆手:“不足挂齿。”旋即问道:“你们前几日可感知到什么异样?这里可曾进入过什么人?” 三人面面相觑。 “如何进地这里,我们全都没了印象。只是昨日我从昏迷中醒来,便发现身侧的榻上躺着小玲,而岩墨则倒在地上。”顾梓之回忆到。 沐漌转而看向岩墨。但接着说话的却是南宫铃。 “那日见过万妖大人后,我便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经是梓之将我唤醒的了。” 南宫铃说完后,不止沐漌,在场的四人一兔,全将视线转到了岩墨身上。 岩墨一五一十地说道:“我并未见过那万妖大人,最后的记忆是与你们穿过地宫甬道,之后,便昏迷不醒了。”言罢,却又主动岔开了话题,道:“当务之急是离开此地,你们既然能进来,应该知道如何出去了吧。” 南宫铃悄悄坐直了身子,凑到红兮耳边,用仅有彼此可听见的声音说道:“我醒来那日见到的岩墨,坐在地上,愣愣的,衣服上还沾了血。” “是何颜色的血?” “蓝色” 此时,胡伊站了出来,向沐漌行了一礼,道: “多亏少侠,才令我有机会进入这药庐。但寻不到万妖大人,我就不会离开。若你们决定离去,胡伊便在此别过,不再远送了。” 未待沐漌作答,顾梓之掩不住惊讶,问道:“万妖大人不见了?我还准备出去以后当面拜谢她的救命之恩呢。” 南宫铃也是不解:“万妖大人不在外面?” 胡伊摸了摸栗子的耳朵,黯然道:“万妖大人昨日重伤,被送入药庐,今日却并未在此寻到她,不知她此刻身在何处。” 南宫铃和顾梓之听罢,便要起身去寻。 “没用的,我们都寻了大半日,各处角落都翻遍了。”胡伊沮丧地说。 南宫铃想了想,又跑到岩墨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臂,嚷嚷着让他遁地去找。顾梓之也在一旁认同着南宫铃的想法。而胡伊,就像是看到了新的希望,一脸期待地看着岩墨。 “不用了……”岩墨忽然说道。 “你说什么!”南宫铃以为自己听错了。 “万妖大人,已经死了。“ “什么!”这下,别说是南宫铃,连红兮都惊讶了。 “你胡说!你连大人的面都没见过,凭什么这么说!”胡伊率先怒了起来,他怎么能这样,这样草率地就宣判一个人的生死。 岩墨此话一出,自己心中也渐渐涌上了寒意。 昏迷时,他本目无所视,口不能言,但总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萦绕。时而是些安慰关心,冷不冷?饿不饿?时而又是些听不明的絮语,而这些断断续续的话总能连绵成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若如南宫铃所说,他这些日子都是在万妖大人那里;若按如今所言,那日重伤的就是万妖大人…… 声音,容颜,两种感官,两个场景,慢慢重叠为一人…… 见岩墨发着愣,呆站在那儿,胡伊心中更气,上前便揪住岩墨的衣领。 “你倒是说话啊!” 岩墨脑海中的那个念想愈发清晰确定,心却如入悬崖,直直坠了下去…… 顾梓之前去劝解,拉扯间,一卷卷轴从岩墨胸襟前掉出。岩墨这才回神一般,疯狂地要将卷轴收起。无奈已迟,卷轴锦带松开,内书四字: 颜 若 喜 默 而原本被激动的胡伊落在地上的小兔栗子,却忽然一动不动,好似灵魂出窍了一般。在她上方,逐渐幻化成一个虚虚实实的人形来,正是万妖大人! “默,我这便要去了…… 人之将死,万物皆空,我心中留存的竟还是些过往你对我的好。 你曾经说过的,哪怕我死,也要死在你怀中,终究还是枉然。 不过我能死在儿子的怀里,也算是心愿了了 今生我最遗憾的,是未能做个称职的母亲 还有一人,我始终未能接受他的心意。 我不知妖可还能有来世 可还能让我还完这情之一字” 言尽,万妖大人的身影自脚下渐渐变浅,双腿,再到腰身…… 胡伊似疯了一般,扑向这半空的虚影,口中不断重复着:“颜若,颜若……” 岩墨定定地看着,记忆中的声音,加上令人过目不忘的绝色容颜,合二为一便终是印证了他的猜测。他怯怯地伸出手去,希望再碰一碰女子的容颜,哪怕衣襟也好,可是最终,万妖大人带着对世间的种种眷恋,彻底消失不见了…… 那卷轴,也在她消失之后,自燃起蓝色的火苗,连灰烬也没有剩下…… 胡伊见那卷轴消亡,一股腥甜自心中涌出,竟呕出心血来。却还是不停地在说着颜若二字。 岩墨已然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顾梓之和南宫铃虽仍旧有些疑惑,但万妖大人逝去,也是悲从中来。 只有红兮和沐漌看透了真相: 颜 若 喜 默 颜若,应当就是万妖大人的本名了吧…… 而“默”,当指西宫默。 颜若与西宫默之子,岩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