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带着梁雪琛在岛上到处转悠,晚上两人在房间里安静地看书。准确的说是她在安静地看书,我有时玩会儿游戏,有时跟人聊天,有时带上耳机看剧。而梁雪琛看的书也很杂,我书架上的书大多是言情小说,她也不挑,甚至把《楚辞》、《诗经》都看了。 除此之外,要是刚好吃饭的时候碰上我哥和郑曦,梁雪琛也会逮着机会就和郑曦聊出国留学有关的东西,把我和我哥撂在一边,她们甚至还交换了联系方式。 10月3日是中秋节,我妈又在院子里搞了个什么赏月活动,组织房客们一起赏月、吃月饼。 像这样的民宿总是充满浪漫气息的,从黄金周开始到现在也不过三天的时间,有个独自来这边度假的单身男士便向一个同样一个人过来玩的大四女生表白了,其他同样只和他们认识了三天的房客们像老朋友一般起哄,于是女生接受了男士的表白。 我和我哥对此见怪不怪,梁雪琛和郑曦倒是一遍遍发出了感慨。 “所以说歌词里面写的也并不夸张嘛!”郑曦靠在我哥的肩上,几乎留下了感动的泪水,“之前我总觉得林俊杰唱的‘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又或者是王菲的‘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都太夸张了,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现在总算相信了,爱情的发生根本无关时间长短。” 我十分同意郑曦的话,但是更愿意获得细水长流的爱情。爱情真的是一个神奇的东西,究竟怎么做到让两个陌生的人在短短的时间内认定了这一生的伴侣呢,若是后半生和一个三天前还是完全陌生的人共度一辈子,未免太过冒险了。 我转头看到梁雪琛双手托着下巴,微笑着看那一堆正被大家祝福的新情侣,就像一个无欲无求的人,看到美好的事物也会为之动容。 可我总有种她的笑容中带着些许悲伤的感觉,是有什么令人难过的过往吗? “雪琛,你也相信一见钟情?”理性的人似乎比感性的人更不容易一见钟情,在那天喝醉酒之前,梁雪琛在我心中是最理性的人的代表,可是一切似乎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梁雪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看一个怪人一样看着我:“为什么不信?《泰坦尼克号》里杰克和罗丝相处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这段爱情却是罗丝一辈子的纪念。我相信一见钟情的爱情,不过也对这爱情的保鲜期保留意见。” 梁雪琛刚说完这段话,我爸正好用音箱换了一首歌,郑钧的《灰姑娘》: 怎么会迷上你 我在问自己 我什么都能放弃 居然今天难离去 你并不美丽 但是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他的声线充满磁力,和眼前的甜蜜景象融为一体,让人忍不住跟着拍手欢呼。 梁雪琛的声音悠悠地飘进我的耳朵里:“安安,你知道吗,这首歌中的‘灰姑娘’最终还是离开了,童话和现实其实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这人就是那么煞风景!刚觉得她相信一见钟情也挺浪漫的,又用实际行动提醒我她其实并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了。 我刚想说她几句,只听她电话铃声响起,她朝我做了个“我有事回房处理一下”的动作,小声地对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然后跑上楼了。 接下来过了好久,我们在下面吃东西、唱歌、跳舞,和陌生的人们谈天说地,热热闹闹地玩了一个多小时,梁雪琛还是没有下来。想起那晚她和洪雅文吵架之后的反常,以及喝了酒之后那悲凉的模样,我不免心生担忧,于是找了个借口说有些冷要回房拿衣服,便跑上了楼。 我的房间里灯开着,笔记本电脑放在书桌上,指示灯亮着,但是屏幕黑了,应该是进入了屏幕保护模式。梁雪琛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 似乎听到外面有细细的声音,我走出房门,果然看到旁边卫生间的灯也亮着,梁雪琛的声音就从那里传来的。我走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不过情绪好像与平时没什么区别,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我没有打扰她,悄悄地走回房里。 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原本就是那种容易做最坏的打算的人,最近又是多事之秋,不管发生什么好像都在意料之中了。但我还是希望身边所有人都能好好的,简简单单地过日子,我们不需要什么轰轰烈烈的青春,只要一起笑一起玩乐,等许多年以后回忆起来能尝到这平平淡淡的甜就可以了。 我趴在书桌上,手臂不小心碰到鼠标,电脑屏幕亮了起来。这台电脑是我哥大一时用的电脑,配置不符合他专业的要求,于是便给我用来写小说了。这两天梁雪琛借了去说写一些什么材料,我没有多问什么,还把我写的小说原稿悄悄地设置了密码锁定,生怕一不小心让她看到我那些矫情、羞耻的文字。 一张Word文档打开,那不是我的小说或是我写的其他东西。 人大概都是有好奇心的,并非有意去窥探别人的隐私,只是一个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摊开在眼前的时候,便想仔细看那是什么东西。或许我有不承认错误的嫌疑,但是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有心看到梁雪琛的秘密。 文档的标题是《T大特困生特等生活补助申请表》,姓名那一栏赫然写着梁雪琛的名字。 我曾看到过新闻,很多学校的贫困生数量其实没多少,但是又不愿意浪费国家补助的名额,于是让一些成绩比较好的、家庭条件普通的学生去申请,变个法儿给好学生补贴。于是就常常出现有的学生吃的好穿的好,每年还拿着几千块的生活补助到处逍遥。 我忍不住把文档往下看,这张申请表上面的信息太过详细,于是我可以确定梁雪琛不是那种新闻上胡乱申请生活补助的学生。不会有人为了这几千块钱在申请表上面写上“父亲身亡,母不详”这样的字眼。 “梁雪琛,女,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县××镇××乡梁家屯人,从小成绩优异,并以高考总分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入T大,现为T大经济与管理学院金融系大三学生,累计绩点4.97,多次获得国家级特等奖学金,奖学金均用于缴纳学费、住宿费以及基本伙食费等。 …… 该同学5岁时父母离婚,母亲从此杳无音讯;父亲生前丧失劳动能力,全家人依靠低保生活;15岁时父亲身亡,17岁祖父身亡……” 现在的生活补助申请理由都要“编得”那么惨么…… 我突然想起梁雪琛开玩笑般地说出那句“比如我父母双亡,你看得出来吗”,她是个骗子,说的话有真有假,我怎么会傻傻地相信真的有人会用父母双亡这件事来开玩笑? 她实在伪装得太好了,平时拼了命去做兼职做家教赚钱,满不在乎地说“家里抠门所以要自己多赚点零花”;不出去逛街不去看电影,是因为“出去玩会影响学习啊”;甚至是常常在食堂点大排来吃,因为“我们学校的大排真的太好吃了”,其他不吃大排的时候“我今天不吃肉了,最近胖了好几斤”…… 我们学校的大排在上海高校圈出了名的原因之一,就是无论其他菜价怎么涨,大排都只要两块五一份。 我像是犯下了全天下最不可饶恕的恶行一样,这个秘密让我全身发抖,眼泪模糊了双眼。 我总以为在我的世界中都是和我差不多的人,直到韩祎的出现,让我明白了有钱人的世界和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一起去逛街时,她可以转进奢侈品店,用十分钟的时间非常淡定地买下一个五位数的钱包,她的世界里有管家、有司机、有佣人,她父母离婚祖父去世,就算是伤心欲绝也会有人将她照顾得好好的。 只是韩祎很会伪装,假装自己是普通人,不介意我们的身份和我们一起胡闹,也让我们慢慢忘了她从小被当成小公主一般的宠爱。 梁雪琛的伪装本领比韩祎更厉害,也更让人心疼。她成功地装成一个普通人,融进我们的世界里,可以想象这背后是多大的痛苦。而我却看到了她伪装的背后血淋淋的现实,那个现实原本离我多么遥远。 我一时间不知道今后该怎么面对她了。 “安安,你怎么也上来了?” 听到梁雪琛的声音,我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我弄翻在地,发出巨大的响声。她看到了亮着的电脑屏幕,一下子反应过来我为什么神情狼狈,她的笑容消失,慢慢走了过来。 就在这几秒钟的时间,仿佛我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光了似的让人难以喘过气来。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或是该不该问些问题,只能说出口几个字:“雪琛,我……” 她走到书桌边,用力合上电脑屏幕。“假的,你看到的都是假的。” “雪琛……”我轻轻地拉住她的手腕,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同情我吗?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怜?”梁雪琛转过头看我,泪流满面。“从小所有人都把我当乞丐来可怜,终于换了一个城市,我以为我可以当普通人家的小孩了,现在你看到啦,看到我其实是个特困生啦……你要嘲笑我、要可怜我,还是即将施舍你的善意给我!” 她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甩开我的手蹲坐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之间小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