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白云苍狗(1 / 1)月满维扬君知否首页

“卫国人在泰州城下围着,我这伤不知道要养多久。在我无法亲自到泰州指挥的日子里,卫国人足以做好攻城的准备。泰州城的城防已经崩塌大半,卫国人一旦攻城,我们保不住泰州。”    韩退思虽然虚弱不堪,他说话的时候还是那样笃定语气,仿佛天下大事,都尚在如今这个苍白羸弱的他的掌控之中。“你们应该清楚,那一刀并不致命。但我怕等我病愈,卫国人已经做好攻城的准备,那时候就算我亲临战场,我也没有击退他们的把握。所以,是我把我遇刺身死的谣言放出去的,我这么做,就是为了引他们仓促攻城。”    说到这里,他抬头望一眼白维扬,轻声苦笑:“可惜,在我准备好一切的时候,父亲在城墙上被流矢击中,他病倒了。而你,却好巧不巧在这时候挟持了严太尉——我知道一定是你逼他帮你的,他这个老东西,想不出这样的计策——然后我准备好的一切,全到了你的手里。”    “我为了让他们相信我死了,我故意放谣言出去,故意辟谣,又故意不让任何人来见我,就是为了让他们以为这是欲盖弥彰。为保万无一失,我甚至……”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仿佛是有无形的针在刺他的掌心,他神情有些痛苦地握紧了拳头。    这时候宁微却抬头看向了他。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把他的话接了下去:“甚至故意演了一出戏来骗我?”    她灼灼的目光追着韩退思,韩退思别开脸,避开了她的目光。宁微脸上的表情愈发苦涩,她干巴巴地苦笑两声,道:“呵……你,你利用我?”她这才想明白,自己在韩退思眼里,一直都是宁栩他们派来的奸细。他骗过自己,就相当于骗过宁栩,就相当于骗过京里文武百官。他这一招反间计使得倒是高明。    “你……你一直以来都把我当成什么啊!”要不是韩退思那天夜里对她情真意切的一番剖白,她根本就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她也就不会孤身去找他,不会舍了命地去救他……也不会弄到今天这样,和他一起亡命天涯。但他那天的话,原来都是假的?    韩退思仍然没有回过头来,他始终避开她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对不起。”    宁微不答话。他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才又说道:“这一次……是真的。”    宁微这次连哭都没有哭,她就呆坐在他旁边,仿佛被抽了魂似的长久地看着自己的手发呆。韩退思终于转过身来,他看着宁微,好几次想和她说话,都到底没说出口。他最后抬头看了对面两个人一眼,决定匆忙结束这场对话。他说道:“我让他们都相信我死了,结果贺云,就是杨晓镜,那个叛徒,他在知道你回来了之后,就把我出卖了。”    “他知道我不信任他,知道我一直派其他人监视着他的动静。我一向不让别人进屋,他就借着这一点,诈传命令,调走跟在我身边的另外两个上京卫。然后,他企图把我杀死。    另外两个上京卫向来不太信他,他们意识到不妥,很快赶回来了。他来不及杀死我,就把我绑了起来,丢到书房下面我存放武器的密室里。在我被困的日子里,他跟朝中我的政敌成了同盟,他歪曲事实,给我安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你也清楚,圣上是个多疑的人,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他首先就会怀疑自己身边的人。当年我是怎么对付白玄的,杨晓镜就是怎么对付我的。他凭借着他在我这里拿到的所谓罪状,骗取了圣上的信任。”    “还好,这是他一个人的阴谋,其他上京卫没有参与,所以我那天逃出来的时候,才没有在储藏室的门口遭遇伏击。”他看着白维扬,“我之所以请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他在靖安司十几年,他清楚你们家的一切。他知道你们鄙薄他的为人,是不会与他和解的,他日你若得势,他必然会企图用他手里的所谓罪状,在背后害你。”    他难得地笑了笑,他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神情竟有些轻松。他说道:“虽然我和你斗了那么多年,但平心而论,栽在你手里,总比栽在那样一个卑鄙小人手里要好。至于你,我虽然恨不得你死,恨不得你永世不得翻身,但我不希望看到我用了那么多年来对付的一个人,最后死在杨晓镜那样的一个小人手下。”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两声,他看向白维扬,道:“后来我其实想过,世上知我者寥寥可数,你算是一个。可惜啊,可惜这一世我们欠下彼此那么多血债,若有来世,说不定我和你还能成为知交。”    说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老仇人没有死,但韩退思在说过这番话之后,却觉得这十几年来的深重仇恨竟一下消弭了大半。他难得地感受到了轻松,轻松了没多久,他就想起来,旁边的宁微还沉默着,她低着头,原本就娇小的她,这样坐着,看起来就更瘦弱了。    好像是感觉到韩退思在看自己,宁微眼里不觉淌下泪来。    韩退思没有安慰她的话可说,毕竟她没有误会自己,他是真的在利用她。就这样看了一会儿,韩退思终于说话了:“别哭了。”    宁微抹一把眼泪,不说话。    “……”    韩退思看着不哭也不理他的宁微,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他余光瞥到对面坐着的白维扬好像有点动静,他扭头去看。然后就看见白维扬看了宁微一眼,挑了挑眉毛,然后作势把旁边的岳知否肩头给搂住了。岳知否发现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他又赶紧若无其事地把手放下。    韩退思自然明白白维扬是什么意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僵硬地搂住了宁微的肩头。他在宁微头顶轻声说的:“好了……别哭了。”宁微用手去推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没推动。她抬头看他,他这次没避开她的目光,两人就这般对视着。最后先转开目光的是宁微,她没再看他,但也没去挣开他的手,她就由着他这样搂着。    白维扬这时候开口说话了,他说道:“虽然你这人是歹毒,但到底是明着歹毒,总比那些背后中伤的小人要好。不过呢,下辈子知交不知交的事情呢,下辈子再说。”他睨了韩退思一眼,“反正这辈子,我是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思索了一下,又看一眼旁边的岳知否。沉吟片刻过后,他才说道:“今天夜里我会把码头的守兵调走,船给你们备好,赶紧走,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们。”韩退思和宁微同时看向了他,白维扬皱眉道:“唉别看我了,放你们走还不肯走么?”他又看一眼旁边的岳知否,岳知否也看他,他这才说道:“屋里有什么工具,都拿出来。”    韩退思奇道:“什么工具?”    白维扬指一指自己的脸:“还问?你怕别人认不出你来啊?快啊!”    还好韩退思这个避难所里东西还算齐全,他翻出了妆奁和几套备用的衣服。岳知否易容改装技术高超,两人就看着她几下功夫,给自己换了张别人的脸。韩退思对这一带挺熟悉,他带着宁微,在居民区里转了几个圈,换了个出口离开了。    白维扬和岳知否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们两个人走在青云街上,后面跟着白维扬带来的卫兵。    这时候青云街上人还不少,两个人就这般并排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走着,一路上,岳知否都没说过话。    她到现在都还有种梦幻感。曾经的战友背叛了他们,曾经的敌人却来提醒他们。她抬头望一眼傍晚的天空,霞光染红了半片天,绯红的天幕上,浮动的云彩被风吹散。她看着天上变幻的云彩,忽然想起了韩退思说的话。    他说,都说‘白云苍狗’,世事轮转得还真是快啊。    十几天前明明还只手遮天的一个人,如今居然落到要改换容貌,连夜逃跑的地步。    她想起宁微。宁微在满心欢喜地坐上花轿的时候,怎么会想到途中会有人挟持自己,又怎么会想到自己那个冷漠无情的丈夫,最后竟会回心转意?一切都像是天上浮动着的霞云,变幻莫测。    岳知否不觉想,这一刻的她不知道下一刻的风会往哪个方向吹,这一天的她,不知道明天是晴是雨。不知道自己会去向何方,不知道身边的人会变成什么样……经历过这么多世事变化的她,忽然觉得未来是极虚妄的东西,真真正正掌握在她手里的,似乎只有她所在的这一刻。    她不觉有些感慨。    旁边的白维扬其实早就察觉到她心绪不太好,见她一路不说话,他终于忍不住了。他伸出一个指头,勾了勾她垂在身边的手。    岳知否甩开他。    再勾一次。甩开。    不死心地还勾一次。岳知否这下没甩开了,她转过头来看他。    白维扬不像韩退思,他脸皮厚,从来不需要去避开谁的目光。他就也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岳知否回过头去,却忽然一下将他的手握住了。十指紧扣那种。    白维扬被她这一握吓得漏了一下心跳,他都还没缓过气来,岳知否肩膀就贴了过来,一点预兆也没有,她忽然就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白维扬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轻咳一声,道:“你……怎么了?”    岳知否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不回答。    “……你这样我有点怕。”    岳知否把头抬起来,她看着他,反问道:“你不喜欢?”    白维扬惊愕地瞪大了眼。惊讶过后他简直抑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他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喜欢。”觉得不够说服力,他还重复了几次:“喜欢……喜欢,特别喜欢。”    岳知否被他惹得嗤笑一声,然后就继续把头靠在他肩上了。走出几步,白维扬试探着松松地将她肩膀搂住,她没躲。    接下来白维扬都不看路了。他侧过脸去看她,她的发髻有点松了,蓬蓬的长发上别着一支珠花簪子,仔细看,这簪子好像还是他送的。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他有点不安分了,反正她也看不到是吧,他这么想着,贼兮兮地就低头往她发上印下一吻。    岳知否却发现了,她瞬间缩开了,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嘿……”    后面几下尴尬的笑声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岳知否就转过身来,面对他站着。她看着他的神情无比平静,这让他有点不好的预感。果然,她忽然就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接着,她踮起脚尖,一下就用自己的嘴唇,封住了他的嘴唇。    这可是在大街上啊。    他们身后还很招摇地跟着一大队卫兵啊。    整条街的人都齐齐地把目光投到了他们身上,而岳知否闭着眼,不管不顾地就搂着他亲。白维扬被街上的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她的主动示好,比十二月里盛放的琼花还要罕见,和初一的满月可以平起平坐。    看啊!爱看就看啊!    他将她的腰搂住,立即就热情地回应了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吻。    于是两个人就在整条青云街的注视下旁若无人地拥吻起来。    这一吻和上次在王府里的大不相同。上一次,他们都是提心吊胆的。而这一次,他们越是亲近,心里就越安定,每抱紧一些,他们就更加确信,对方和自己一样,敢于付出自己所有的热情。    夕阳西沉时候,天色暗得特别快,但他们俩对此毫无察觉,他们紧紧相拥,直到夜色吞没绯红霞光。松开手的时候,两个人看着对方,都不觉哧的一声笑了起来。    白维扬用手摸了摸自己红肿的嘴唇:“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大啊?”    岳知否也学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没想到,你还有脸红的时候啊?”    白维扬看着她的眼睛,她也看着他的。两个人的目光一对上就分不开了,他们对视着,不知不觉地脸又凑在一起了。白维扬鼻尖贴着岳知否的,他轻轻地咬了她的嘴唇一下,道:“你……实在令我意外。”岳知否望着他,道:“彼此彼此。”    刚刚看他们终于分开了,围观群众纷纷假装没事发生,一哄而散。结果刚走开两步,他们又抱在一起了?流动的青云街再一次凝固了,才刚打算离开的群众,又站定了等着看。    岳知否松开了手,她回过头去扫了一眼。    一众围观的人吓得赶紧掉头溜了。    他们走了,她又若无其事地牵上旁边白维扬的手。两个人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牵着手慢慢走回了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