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掖门前，林樾穿一身墨色的大氅，手上轻轻捻着氅衣的一角，低垂了眼帘看着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景福宫小太监。　　　　张小山哭得鼻涕眼泪一塌糊涂，打着嗝，“林大人，奴婢今日沐休，瞅着空出宫去看望奴婢的老母亲……”　　　　“胡说，你明明是漳州人氏，进宫的时候，你老母亲早就死了，现在何来老母亲？”　　　　魏栋跳了起来，正要朝张小山一脚踢过去，林樾抬起眼皮子朝他看了一眼。魏栋在这双如幽泉一般的眸子下，生生打了个寒噤，陪着笑，向林樾作揖，“大人，小的也是为大人着想，今日大人执勤，若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大人也脱不了干系！”　　　　“前些日子，御膳房里有个玉碗丢了呢，一说起来，也是景福宫里的奴婢们眼皮子浅，居然想偷出去卖。要不然，怎么说如今林贤妃还没回宫呢？”　　　　大氅之下，林樾的双拳紧握，没有人看见的角落，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面上却是风平浪静，半点不显，冰冷的声音问张小山，“你有何话可说？”　　　　张小山不急不躁，他跪在地上哭道，“奴婢今日沐休，要出宫去看望奴婢的老母亲，奴婢什么话都没得说。”　　　　这真是油盐不进了，魏栋气得要死，但当着林樾的面，他又不敢真的动手。　　　　“就由你来搜吧，要死搜不出来，你今日就在这里跪五个时辰，要是搜出什么了，张小山，你知道该怎么领罚！”　　　　“要是从奴婢身上搜出半个针线脑，奴婢愿意把奴婢的脑袋奉上！”　　　　张小山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可他牢牢地记着公主的话，“你就当你身上什么都没有，别怕，就算出了什么事，本宫豁出性命都会救你，保你无恙！”　　　　他才不信真的被搜出来了，九公主就有本事保他平安，他都到这份上了，除了镇静一点，别无选择。　　　　魏栋将他全身上下都搜了个遍，连□□都没有放过，最后两手空空，却是打死都不信张小山常年不出宫，这突然出去，会真的去看望老母亲。　　　　可张小山把话都咬死了，他又一无所获，如今除了在林樾凌厉的眼神下，跪在墙角跟下，别无选择。　　　　张小山将帽子戴好，从宫门口走出去时，林樾看到张小山挽起的发髻上，露出了一角银票。他眼神微眯，朝身边服侍的小太监墩子使了个眼色，墩子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到了晚间，赵嘉柔沐浴之后，歪在南窗之下。玉竹跪在旁边，用一块帕子在帮她擦干头发。乌黑的头发，如缎子一般，铺了下来，在玉竹的腿上堆成了一团墨云。　　　　张小山跪在榻前，一脸的欢喜，“果然如公主所说，什么事都瞒不过林大人，他居然让墩子监视奴婢。奴婢幸好听了公主的话，偷偷地躲在一边，等墩子走了，奴婢才出来。”　　　　“奴婢把银票换了，去了行宫，找了公主说的那个嬷嬷，给了她十两银子，她偷偷地带着奴婢去见了娘娘，娘娘拿到银子，又是哭又是笑，说难为公主惦记……”　　　　赵嘉柔别过脸，望向窗外，一轮新月挂在天空，重重树影。两行泪，从她的脸上滑落，滴在靠枕之上。　　　　母妃十月怀胎生下了她，在宫里用性命护着她，为她付出不知道有多少。仅仅只是一点银两，就能让母妃又哭又笑。　　　　赵嘉柔的心，如同刀割一般。　　　　玉竹狠狠地剜了张小山一眼。张小山也没有想到会成这样，公主一向与娘娘不亲厚，让人抓多少把柄。他这么说，也是想让公主知道，娘娘有多欢喜她。谁能想到，还惹得公主不高兴起来。　　　　“公主，您不知道啊，奴婢回来的时候，正好在宫门口又看到林大人了，林大人的眼神好可怕，奴婢吓得差点尿裤子了。不过，林大人没有抓到奴婢的把柄，拿奴婢……”　　　　整个大殿里安静下来，唯有一双官靴轻轻地踩在金砖之上，如同踩在众人的心里，一下下，让人心里有种擂鼓的声音，沉重而又激烈。　　　　玉竹和张小山几乎要惊呼出来了，两人跌坐在地上。　　　　而赵嘉柔看到来人之后，撑着贵妃榻，坐了起来，她一头长发妖妖娆娆地铺在床榻之上，未施粉黛的一张脸，巴掌大，在烛光下，显得略有些苍白。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来人，比她身后的夜还要漆黑。　　　　林樾的瞳孔微缩，别开眼，脚步在张小山的身后停了下来，张小山爬着想要从他的跟前消失，被林樾抬起一脚，踩在了他的肩头。　　　　“慢着！”　　　　赵嘉柔从榻上站起身来，她朝着林樾一步步靠近，在与林樾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间隙的时候，林樾被迫将张小山肩头的脚拿开，不得不朝后退去。　　　　“公主，请自重！”他的声音略有些嘶哑，眼眸低垂，看向地面。　　　　赵嘉柔有些无语，自重什么？她把他怎么了？她能把他怎样？　　　　“你们都下去！”　　　　赵嘉柔的声音有些冷厉，倒是让林樾愣了一下，他眼睛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柳叶眉儿柔顺，可眉眼之间却有着一点从前没有的坚毅。他在南熏殿就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　　　　玉竹和张小山下去了。　　　　赵嘉柔退后两步，在榻上坐下来，歪着身子，懒懒的，笑着问，“春寒夜深，不知林大人亲临景福殿，所为何事？”　　　　她就像那妖精，林樾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挪步子，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今日张小山私自带银两出宫的事，我会当做不知道，但下不为例！”　　　　“是吗？这事我怎么不知道？”赵嘉柔笑着，抬起眼皮子朝林樾看了过去，见他脸上已有愠怒之色，便有些好笑，装模作样谁不会啊？若是没有前世，她或许会一如既往地讨厌他，恨他，觉得他一个阉人，不把她一个公主看在眼里。　　　　但有了前世的经历，赵嘉柔知晓，这个男人不需要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他们曾经共赴黄泉，赵嘉柔都不忍太惹怒眼前这个男子生气了。　　　　他不是一向都很护着母妃的吗？她给母妃送银子，难道这也有错吗？　　　　赵嘉柔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林樾，“林大人嗓子不好，喝杯水润润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