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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政走后,舍人就把渥丹赶回了原来的屋子歇着,又唤来几个平日交好的宫人帮她打水沐浴,阿妍拿了药帮她处理身和手上的伤口,一边处理着一边鼓着腮帮子呼气,心里真是觉得渥丹瞎折腾,想逃想躲结果根本斗不过后宫那些妖魔鬼怪……还真不如凑合着享享福。  “阿妍,女御具体要做什么啊”渥丹懒懒地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晾着两只手怕抹了药。  阿妍坐在床沿觉得渥丹怕是脑子在酒气里泡坏了,摇着头无奈的说:“进宫时不都学过么?你是怎么过的校考啊”。  渥丹没心没肺,无所畏惧地说:“那么多女官舍人的称呼,我背了考过了肯定就忘了啊,常见的还好,不常见的就更记不住了”。  “管燕寝啊”阿妍端着药,随口一提,又觉得不够具体,便摇头晃脑背起了校考的原话:“掌御叙于王之燕寝.以岁时献功事,凡祭祀赞世妇,大丧掌沐浴,后之丧持翣……嗯……还要从世妇而吊于卿大夫之丧!”  “这么麻烦!还要祭祀还要管丧事啊……完了我当时校考就只记得燕寝了……唉,别的哪记得住,难怪差点不合格”。渥丹突然有些心有余悸,但是一想都过去了也就没在意,又很佩服阿妍的记忆力。  “王上未必舍得让你操心”阿妍有点替渥丹着急,总想去推着她看清自己的想法,可渥丹却支吾着逃避:“什么……什么意思啊”。  阿妍翻了个白眼,便传达赵政的意思:“王上说你做女酒受苦了,近日不必操劳,好生养着,若真要掌事顶多去督一下彤史,去各宫给夫人传话,旁的琐碎之事先由手下舍人照看”。  “哦……彤史啊……”渥丹念叨着,突然脸一红,翻了个身发觉心里不对劲,恶心赵政怎么让她做这种事,虽然自己在市井混脸皮厚,可毕竟是没出嫁的女孩子,脸皮也没厚到这种程度啊。  至于去各宫传话,她现在是一想起那些夫人美人就头皮发麻,屁股还隐隐作痛。  自打做了女御,渥丹就进入了一个怪圈,盼着接近赵政又害怕和他亲密,赵政随便和她说什么她会很开心自己却意识不到,只以为是自己喜欢这种安逸的日子,每次看到几乎空白的彤史都觉得心情顺畅……她可不喜欢在上面看到什么新鲜名字或者某些熟悉的名号频频出现。  赵政看出她那些心思又很纳闷她怎么那么能忍,自己的身份竟让她这么害怕?  他不管,他只想渥丹有一天能干脆地跟自己剖白真心,他也不希望自己错付——终究是一国之君,耽溺于儿女情长是要不得的。  想着这些,赵政笑了笑,带着几分狡黠吩咐渥丹:“今晚去妘美人宫里,你,去安排一下”。  “啊?……哦……诺”渥丹正乐呵着被他这么一吩咐,心情仿佛转了九曲十八弯,最后一下子吊到了悬崖边上。  传完话看妘姒的兴奋,再看看她去嘱咐宫人熏香沐浴打扮时的雀跃,自己真是羡慕这些夫人,更让她觉得她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可能和赵政这种光风霁月高高在上之人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真到了夜里随侍,渥丹也不愿意在妘美人宫外站着,自己在周围瞎逛,她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辣了自己的耳朵。  她坐在老远的台阶上,看着月亮,那月亮不圆满,细细那么一个钩子,发着银冷光辉,像故意水浸过之后搁在冰窖里裹了一层冰刚取出来似的,又是扎人心又是冻得人难受。  不知看了多久,渥丹一抽一抽地开始哭,仿佛当年那个街头多挣一文钱就高兴很久很久的假小子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红肿着眼泡去校对了彤史,进殿赵政就坏笑着问:“怎么了这是,眼睛肿得好比木桃一般”。  “哦……没睡好”渥丹气性上来,觉得自己分明是因为他难受成这个样子却还要编借口,又痛恨自己没有那个胆子和他杠上。  赵政有点得意,唐槐可是早就与他说了昨夜渥丹的举动,他有些感慨渥丹克制自己的功力,又故意提高嗓音偷偷看着她说:“罢了,听闻芈夫人那边的楚厨最近琢磨出不少新鲜吃食,午膳便去她那用吧”。  渥丹心底开始跺脚,可还是压着自己的气性冷着脸回了一句:“诺”。  “渥丹啊渥丹,你看看他那么多女人,不是良人的”她边走边说服自己,好不容易心里舒坦点传了话,碰见阿妍却被她笑话了一顿。  “哎哟我看你真是个傻子,王上对你的心思你也看不出来,现在可好,机会没了”,阿妍一摊手,渥丹气得拿起她托盘里的果子一扔就走,阿妍看她这个样子只是喃喃:“真是倔,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哄谁”。  本以为赵政会消停,正当渥丹安慰自己他是个励精图治的明君时有被叫唤过去……这次可是齐夫人。  她咧着嘴角告诉自己一定要稳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政,安排好之后等到了夜里又如那晚,抱着双腿蹲在台阶上看月亮,这一次却是真的在骂赵政了:“什么秦王,天天就知道去后宫,最近国事也不管了,昏君!”  赵政从齐国夫人宫里离开只说要一个人散散心,踱步走到渥丹身后,听她在那絮叨个不听,只觉得她语气生气又委屈,不声不响在她一旁坐下,静静看着她,听她原来是在骂自己,还对着月亮骂得那么入迷就插嘴问了一句:“寡人当真如此好色昏庸么?”  渥丹以为自己熬夜熬出来了幻听,气呼呼地回答:“是!真的很讨厌!”  赵政绕到她面前,看她嘟着嘴,一双凤眼水汪汪蓄满了泪,无比疼惜,坐下可又不知道怎么哄她,很是手足无措。  渥丹抬头却对上赵政的脸,她不管赵政是不是真的,那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活得酣畅淋漓才是要紧的。  “好了好了,不哭了,寡人最近每次见你不是板着脸就是在哭,都成小花猫了”赵政拿手去给渥丹擦眼泪,渥丹知道自己受了偏爱,借着这股劲儿哭得更起劲,娇滴滴地委屈着别过脸去,说:“芈夫人妘美人齐夫人魏夫人黄少使那些六国美女都等着讨王上欢心,来找我这个小花猫扫兴做什么?赶上哪天看我不顺眼直接给我一刀算了,天天像钝刀割肉一样生不如死真不痛快!”  “胡闹,天天把死挂嘴边上,寡人要真的舍得,你早就没机会在这坐着哭了”赵政听她酸溜溜的,又想笑又有些气她的弯弯绕绕,让自己费了一大顿的功夫。  渥丹听他语气里带些怒气,脑子里涌上去的血退了之后觉得自己真是该死,把真心话全都说出来了,捂着嘴低着头觉得自己太蠢了,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不对啊,早晚要死,这算什么?”渥丹转念一想,死之前和赵政掰扯明白也值了,厚着脸皮抬起头看着他,问:“怎么,王上最近很闲么?”  赵政看她毫不畏惧,眼里也带着几分霸道和质问,干脆坐到台阶上平静地答道:“是啊,近来无外战,内政又有仲父,寡人自然就闲下来了……寡人不过是去和齐夫人聊了几句,探探齐国的虚实,你倒好,在这哭起来了”说完看她不信,还盯着自己,说:“还敢这么看寡人,还看”。  渥丹不再去看他,壮着胆子别扭着吞吞吐吐:“好看还不许人看?”  “你说什么?”赵政一听她的嘟哝心花怒放,得意的想让她再说一遍,渥丹的小脸却刷得一下变得通红,支吾着又打岔:“王上刚刚所言……可当真?”  赵政低头笑笑,真诚地回答:“当真”。  赵政见渥丹的心思渐渐明了,也不再去卖弄关子,悄悄地牵住她的手,温柔细语:“渥丹,寡人……是当真喜欢你”。  渥丹觉得太猝不及防,她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秦王真的会如寻常男子一般,这铁血的柔情让她慌忙抽了手,跪下:“王上慎言,奴婢只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  “如今倒是人五人六的”,赵政酝酿许久的情感被她这一跪给破坏,心里不舒服,反问:“刚刚质问寡人和背地里骂寡人的本事呢?”  渥丹咬着嘴唇,把头埋低,却被他怒斥:“起来,坐下!”  渥丹看他生气,不敢惹他,只好乖乖坐回原处,偷偷看着他,却被他敏锐的眼神逮个正着,赵政责备她:“还畏惧自己的身份?你看看你刚才说得话哪一点把自己当宫人?寡人何时低看过你一眼?”  渥丹知道自己仗着赵政的偏爱僭越,可这与刚刚不同,私下里的小打小闹和真正提到感情时根本就不一样,她解释:“王上息怒,可身份终究是改变不了的……奴婢怕是无法与您走得长远”。  渥丹说出来了顾忌,自己心里痛快了不少,她不再排斥赵政,抬眼悲伤地看着他。  赵政看着她,心疼极了她的通情达理,拉过她的手开导:“身份这个东西,就要看你如何分了”。  渥丹心里疑惑,皱着眉头看着他,只听赵政说:“如果把人纵着分个三六九等,天子诸侯士大夫平民奴隶,简单来说就是贵族与平民……也就是你说的你我之差”。  “对啊,难不成还有别的分法?”渥丹好奇,抓住他的手问。  “可如果横着分呢?秦赵韩魏楚燕齐,这还不算北戎,七类人,若真要正儿八经分类,在秦国,秦人便是与他人不同,就应该高他人一等”。赵政看着渥丹,轻拍她的手背,说:“所以,你我恰恰是一类人,你,从来和所谓六国的贵女不一样,在秦国,她们不及你丝毫。秦人轻贱秦人,没有这般糊涂的道理”。  渥丹从来没想过这种分法,她惊讶赵政说得的确很是有道理,可还是担心他所说被有心之人听去,小心翼翼地问:“那……太后……相国……”  “太后、妃嫔这些与臣子不同,哪怕寡人身上流着他国的血,终究是秦骨一副,死不可易。至于后妃,可有可无,寡人没那么多时间去揣摩她们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倾注真心。不过,寡人终究要靠六国贤士治国,他们若对寡人忠心依附,寡人自然会用人不疑”。赵政叹一口气,想自己沉浸在权力与争纷中,各国互相戏弄倒真不知道谁更真心,都是在赌。  “所以,你放心了么?寡人定会护你周全”他问渥丹,渥丹听完也觉得信心百倍,放下了对身份的纠结,却昂着头娇嗔着:“王上后宫佳丽如云,我可不敢把自己就这么押给王上”。  赵政一愣,心想这女孩子的心思可真是让人无话可说,慌张问渥丹:“那你……还要寡人如何?”  “哼”,渥丹觉得自己吃了亏,撅着嘴质问他,“后宫且不算,那赵夫人怎么说?”  “你如何知晓?”赵政一听她碰到了心底的隐秘,很正经地问她,吓得渥丹心里顾忌自己再招他厌恶,只好转过身说:“我……我……我虽然脑子不怎么灵光,但是那梳子怎么回事猜还猜不到嘛!”  听身后没动静,渥丹像做错了事一般转回来委屈地解释:“我是怕……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像她”。  赵政正想着怎么跟她解释,却被她自己吓自己的样子逗笑,顺势揽过来她的腰肢,环着她,说:“你啊,可是一点都不像她”。他语气温柔,渥丹窝在他怀里安逸地以为要夸她,竖着耳朵等着心里噗通直跳。  “你没她聪明” 。  赵政刚说出这几个字,渥丹变脸从他怀里挣出来,使劲一推,蹙眉吊着眼瞪着他有些生气。  赵政愣住,心想渥丹不愧是秦女,虎起来手劲可是真不小,可他笑得一如春冰初融,伸手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说:“可我喜欢的是你啊”。  “我”不是“寡人”,或许遇见你才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个渴求世间最甜的俗人一个吧。  渥丹一听,心里早就如春日里百花齐绽,傻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弯弯的像两个月牙儿一般,直把赵政的心往她那里勾。  赵政看她笑,自己也在那里笑,他仿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笑过,他把渥丹重新揽回怀里,放下一切戒备如同一个普通男子般把头靠在她耳边,喘了口气,说:“不知为什么,有你在身边寡人总觉得安心”。  渥丹被他温热的气息挠的心里发痒,拿手指肚摩挲着他食指的骨节,问:“这就是原因吗?”  也许是打闹的一时热血过了,渥丹冷静下来,起身问赵政:“我不知道王上是不是心血来潮,也不知过几日我会不会被抛弃,毕竟王上与我相识不过几个月而已”。  “感情这个东西和相识长短有关吗?若真是那么容易的道理,那男子与女子之间的关系不知道要简单多少”赵政笑着,看渥丹还是不信自己,只好掏出钱袋晃了晃:“再者说,真要论起来相识,那怕是有两年多了吧”。  渥丹很是惊讶,指着钱袋说:“呀!这不是……”  “是啊,十五文的钱袋寡人却花了一角银子,你也不想想为何”。  那日街角一眼早就注定,只不过他不愿去扰乱那姝子的安宁。她予自己一瞬的明媚,自己还她几日的安逸也算是银货两讫吧。  所以,真正打定不再错过的主意,自然是那日认出来她之后,赵政以为,这就是注定的缘分。  “其实……我骗了王上”渥丹的良心不安,心想趁赵政高兴把天天惦记的事了了吧。  赵政看她咬着嘴唇,绞着衣带,变得心情有些沉重,沉了一口气怕她真的会把自己推回原来阴冷的世界,冷冷地说:“但说无妨”。  渥丹抽了一口气几乎不带停顿地说:“其实这钱袋是卖十文的我看您和长安君不缺银子就多报了五文好了我说完了王上责罚我吧!”  赵政抬手,她以为他要打她,眯了眼低头准备挨打,却被他一捏腮帮子怪罪:“好啊你,欺君,那寡人就罚你安心待在章台,再不许打别的怪主意”。  渥丹笑呵呵地笑着,行了个礼,答到:“诺,渥丹谨遵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