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一万块钱有了大致着落之后，这算是王德发从回来到现在，心情最好的一天，不仅即将要解决钱的问题，关键是他还看清楚、想明白了很多这两天想不明白、看不清楚的事情。

镇子还是这个镇子，镇子上的人还是那些人，但每个人今天好像跟昨天不一样、明天又好像跟今天不一样了，王德发琢磨着这不是人自己变了，是时间把人变了，为啥五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候没人动修房扩墙根的歪脑筋？为啥五年后的现在，漫山遍野的盗洞无处不在？为啥坐牢的只有他？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王德发的这个脑子啊，就是爱思考，他这个人之所以成天看着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因为他总是把一些事情看清楚之后，又会想很多问题。他自己给自己的总结就是，他跟别人的不同就好像下棋一样，别人走一步会想接下来的两、三步怎么出棋，而他走一步，会竭尽全力想到如果自己被将军了怎么办。

女人在和王德发说了会炕头话之后，早已经睡着了。屋里、屋外漆黑一片，偶尔能听见别人家的狗扯着嗓子叫两声，那声音悠长，只凭耳朵都能感觉到一股子阴森划过。

这是王德发三天里睡的最踏实的一个觉了。想着事情，没一会功夫，他睡意浓郁，在炕上把身子挪了挪，习惯性地侧躺着，找了个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王成龙这孩子每天早上的生物钟相当准，几乎是和后院里唯一的一只大公鸡一起醒来，周一到周五，鸡和王成龙醒来的时间前后不会相差三分钟的。她醒来一动，随后王德发和女人也就陆续起来了。

女人忙活着一家人早上的馍馍，切成片，在锅里溜热。王德发把热水烧好，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趁着茶还没泡好的时候，他去院子里收拾自己的那辆自行车去了。

这车子他是好久没骑过了，女人收拾的倒是干干净净的，可能是偶尔也骑的缘故吧。在放架子车的篷房里，王德发找出来了给车轱辘上的机油，认认真真地把两个轮胎的齿轮保养了一番。

这自行车跟着王德发有年头，除了老邮局送信的两个邮递员骑着的军绿的自行车外，王德发这辆算是队里比较早的自行车，大大地轮子、高高的梁，一般人还不好骑的。齿轮上油之后，王德发检查了下两个轮胎，没啥问题，就把车子推到了大门口，准备随时出发。

女人想着要回娘家，手底下干活就像带风一样。王德发进屋从自己这两天取出来的钱里拿了一百，准备出去顺路买点东西带上。现在问题是这个自行车，前后只能坐两个人，王德发和女人肯定得去，孩子带谁啊？来弟还是贵生啊？铁定带哪一个，另一个都不会同意啊。

一切准备就绪了，两个人商量着让王来弟留下，原因很简单，来弟大了，马上也该上学了，在家还能照顾奶奶。王贵生虽然也不小了，但毕竟是家里最小的，况且，转娘家这事，在王德发心里，就必须得带着儿子去。

“来弟，你今天在家和奶奶一起待着，我和你爸，还有贵生去趟你舅奶家去。”

“我不待，我也要一起去！”王来弟大声嚷着。

“可自行车就只能坐两个人啊。”

“那你就让贵生别去，凭啥啥好事都是他的啊！”

“凭啥？就凭他小，凭他是你弟。”女人也有点火气上来了。

王德发看这样是安抚不了这孩子的，母女两争执的时候他不好插嘴。见两个人都气得不说话的时候，他说：“来弟，这样吧，等会你跟我们一块出去，爸爸给你把中午的你想吃的好吃的买上，你在家和奶奶一起吃，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我要吃油圈圈和凉皮。”

对于哄孩子，没有什么比好吃的更有效果。

“那就给你买，你想买几个就给你买几个。”

来弟也不再闹着要去舅奶家了，随着他们三个出门买吃的去了。王来弟要了三个油圈圈，三份凉皮，这孩子还是懂事，知道姐姐中午回来也得有一份，没自己一个吃独食。临走的时候，来弟站在正在爆米花的一个大叔跟前不动了，也不说话。王德发明白，给她又买了一袋子爆米花。

“这下满足了吧？回去等你姐姐回来了，一起去奶奶的房子把饭吃了，两个人别打架，记住了没？”

“知道了，你们走吧，我回家了。”

王德发带着女人在街上买了些蔬菜、肉，准备就出发了。

王德发把贵生抱上车座前面的大梁上，然后右脚一蹬，车子就往前滑了，这样蹬了有三下吧，他把右腿抬起来一跨，上了自行车。女人小跑跟在后面。王德发觉得已经骑稳了，大声喊了一声：“上吧！”

小跑着的女人瞅准机会，跑着跑着一个鱼跃，就上了后座。坐上的瞬间车头左右一顿乱晃，要不是王德发车技好，三个人早就一骨碌摔下来了。

一路上两个人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教王贵生叫“舅奶”，这孩子马上都快五岁了，说话都不利索。看看同龄的其他孩子，说起话来嘴皮子就像是机关枪一样，全镇是有说话说的特别晚的，后来也就慢慢开口了，所以不管是王德发还是他女人，都没把这个当回事。想着再长长是不是就会好了。

王贵生说话从来不没有连词成句过，都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比如饿了，就说“饿”，想喝水了就说“水”等等，到目前为止，没听过他完整的说过一句像样的话，比如“我要喝水”、“我饿了”，他说不出来。

两个人一路上也没教会王贵生把“舅奶”两个字连起来说顺一次。这孩子该不会是个傻子或者结巴吧？王德发心里自己想着，他没说出来，要不就是小时候从炕上摔下来给摔傻的。

今天还不是考虑王贵生的事的时候，今天最主要的事情是把钱的借上。王德发脚底下用上了劲，明显速度快了起来。

半个多小时候，三个人到了女人家门口。崭新的大门，上房是新修的，旁边的洒房还是以前的老房子，王德发带着王贵生跟在女人身后。

门都还没推开，女人就喊着：“娘，娘，我们回来了！”

王德发妻弟闻声从上房里走出来：“姐，姐夫，来了啊。赶紧进，赶紧进。娘，我姐和我姐夫带着贵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