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欣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娜娜打过来的。她走去厕所接听, “听说你们高中同学聚会啊,你去不”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我说你啊,别一天天出除了上班就是窝家里当宅女,这样下去,你就要成老宅女了。你去参加吧。” “还是算了,”严欣抬头看阴沉沉的天,继续说道“快下雨了,我又没带伞。” “这有什么的,正好大黑就在你公司附近呢,让他去接你不就得了,他刚买辆新车,正愁没地炫耀呢。” “真没见过有谁像你这样使唤自己男朋友的。” “哦对,我听说,他回来了,你知道吗”娜娜不知道这算不算严欣的禁忌话题,所以问地小心翼翼。 我这边信号不好,一会儿我再打给你。“严欣慌乱地挂了电话。严欣握着手机,从厕所出来,她思索再三,给娜娜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我不去参加同学聚会了。 他回来了,简单的四个字,轻而易举地唤醒了严欣的记忆。 严欣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出了名,理由是打架斗殴,当然也可以说是勇斗高年级同学,不向恶势力低头。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八岁的小严欣放学,背着书包回家,正好经过一个小卖部,有两个五年级的学生在向过往的低年级小学生收“保护费”。 小孩儿们来小卖部,自然是买东西吃喝的,兜里多少都有点钱,收“保护费”的两人一脸横样,又人高马大,大部分孩子选择把买零食剩下的钱全数交给他们,然后跑掉。两个人要了半天,有十块之多,正打算收手的时候,看到了瘦小的严欣。其中一个稍微胖点的人拦住她,“把你钱缴出来。” 严欣站定,瞪着大眼睛看他们,不说话。冷场两分钟,另一个瘦点的与胖点的讨论,“大哥,她不是个聋哑人吧?抢残疾人犯不犯法的?” 被叫做大哥的小胖子把双下巴一扬, “我是好汉,才不怕犯法!”他单手推搡严欣,“说你呢,给钱!” 严欣站不住,被“大哥”的力气推的一个劲儿像后退,等她稳住,双手抓着书包的背带,给出两个字,“没钱。” 严欣说的是实话,她真的没钱,她真的只是恰巧“经过”小卖部,她没有足够她在小卖部里小费的零花钱。 “大哥”不信,看她紧揪着书包,想着钱肯定在她书包里。过去就要抢她书包。 “我有钱。”路边窜出个比严欣还矮半头的小男孩,捧着个玻璃瓶橘子汽水,嘴里还嘬着吸管一吸一吸。 “大哥”和“小弟”扭头看这个男孩,他一手托着饮料瓶,一手在裤兜里摸,掏出一张五块,伸到他们面前,“我替她给的。” “大哥”扯过小男孩手里的钱,斜眼看他,“你刚才不说没了么?” “又有了。”小男孩边回答,边冲严欣眨了一下眼,严欣理解了他眼神的含义,转身拔腿就跑。 结果没跑两步,就被“大哥”逮了回来,“还想跑?给我搜!”他指使他的“小弟”搜严欣的书包,严欣拽着书包带,“小弟”揪着书包提手,两边拉扯着,只听“斯拉”一声,严欣的书包烂了一条缝,并且顺着这缝,书包有越咧越大的趋势。 就在“大哥”准备上手帮忙的时候,严欣突然一个松手,“小弟”连带着书包摔了出去。 “大哥”赶紧上前蹲下扶“小弟”,并顺便翻掉在地上的严欣的书包。 严欣紧走一步到小男孩身边,劈手抢去了他手中的玻璃瓶,她把吸管从瓶中抽出,对折,握紧靠对折处的位置。 要是严欣知道以后还会发生这么多故事,她当时绝对不会碰这个男孩,更不会拿他的瓶子了。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小男孩看严欣可能是要发狠招,他怕出事,就伸出胳膊挡着着她拎着瓶子的手。严欣大眼睛一瞪,吓得小男孩手上就松了劲,但还是搭着严欣。严欣烦躁地抡起另一只胳膊,大力拨开他的阻拦。她奔到“大哥”的身后,对着他露出的白胖后颈,拿吸管折的那个尖利处一划,一道血痕立现。 “哎呀!”大哥手捂着脖子,因为疼,而瘫坐到地上。他把手拿到眼前,看见了血迹,到底还是小孩,看到这景象便被吓哭了。 摔在地上的小弟一看连大哥都哭了,更没了主心骨,结结巴巴的问气势汹汹的严欣,“你,你要干啥?” 严欣晃晃还剩半瓶汽水的玻璃瓶,“赶紧走。要不就拿这个打你们!” 两个小孩赶紧连滚带爬跑了。 严欣半弯着腰喘气,旁边有好几个被抢过的小同学,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小英雄严欣。等严欣的腿不再抖了,她直起身,抬手把饮料还给那个小男孩。 她看到小男孩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想可能是刚才他要劝架的时候,误伤到他了。 她捡起地上的书包,拍拍上面的灰,背着离开了。后来这件事被几个看到的小学生越传越神,严大侠空手大战两坏人,结束后乘风而走,她的别名肯定叫红领巾。 而小严欣为什么刚开始还呆滞不反抗,而突然又抄起了武器?一切都归结于她的书包被撕裂了,回家肯定要挨骂了,再加上旁边这几个小学生都看起来就靠不住的样子。于是求人不如求己。 严欣背着破书包回家,她想趁妈妈回来之前,找个针线缝起来。结果缝了一半,李华芬就下班回来了。她赶在李华芬发火之前,跟李华芬讨可怜,声情并茂地哭诉一场,说自己差点就被打了。她以为,这样妈妈就不会骂她了。 确实,李华芬没有骂她,而是直接揍了她。原因是为什么那些人不找别人的麻烦,反倒专要找她揍,肯定是她做错了。 严欣在学校里,一直顶着“严大侠”的称号,直到小学毕业。 初中的严欣,成绩排名一直前茅。王老师很喜欢她。 有天下了课,王老师把严欣叫到办公室,告诉她,学校有一个去上白市重点高中,并被减免学费的名额。如果她在这次摸底考中拿到好成绩,加上她的综合考量,应该百分之百拿得到这个名额。王老师着重强调了减免学费的事情,她知道严欣家里只有严欣和妈妈两人,日子过得清贫,想要自己缴那么多学费和杂费是不可能的。所以她这次竞赛推荐严欣参加,她觉得严欣是个好苗子,应该得到更好的教育。 严欣白天学,晚上学,连去上厕所都要带着习题集。最后考试结果出来,她没有让王老师失望。 可是谁也没想到,看似板上钉钉的事,在严欣这却出了差错。有人顶替了她去白市高中的名额,那个人是副校长的女儿。 王老师再次叫她去了办公室,跟她说的时候充满了无奈,“严欣啊,去不了咱也不怕。到时候中考努力一点,以你的实力,照样可以考上的。” 严欣低着头,王老师拍拍她的肩膀,“好孩子,别哭了,以后再努力。”再安慰了几句别的便让她走了。 考上白市高中的机会会有,但是能免学杂费的机会不再有了。严欣从办公室出来,慢慢抬起头,转了转脖子。头低的久了,有点酸。哭?不不,怎么可能,她还要把力气放到更有用的地方。 放了学,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网吧。零花钱是她打零工赚来的。不多,但是对于她这种也不怎么有课余活动的人来说,足够。 网吧里空气不怎么好,她待了一个多小时,找网管打印了一些材料就付钱走人。又舍近求远,从镇北坐车去了镇南的邮局。 回来的路上,她提前一站下车,走回家。在家门口,她左右闻了闻,确定身上没有网吧里沾上的烟味后,才开门进家。 严妈妈已经回来了,热菜已经端上桌。看到女儿回来,李华芬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干嘛去了?” “哦,学校里补课。”严欣现在可不会再像小的时候,把什么大实话都跟妈妈说。 李华芬审视着严欣,严欣并不躲闪,站得标准。女儿一直是听话的好孩子,李华芬也没怎么怀疑她,便把筷子放桌上,“吃饭。” 自从三年级当严大侠那回后,她就明白,一,只要不威胁到自己,就不要管。二,出了问题,靠自己解决,不要指望别人能帮。 严欣舀了一勺菜汤浇在自己的米饭里。因为妈妈几年前开始信教,从那以后,她们的饭桌上很少出现肉,而菜的量也有限。严欣虽然瘦,但是饭量一点不小,那点素菜怎么能饱。她每次都是用菜汤把米饭拌开,再泡一点热开水,只为能多吃点饭。 “你那个名额下来了么?”李华芬之前听女儿说过免学杂费上白市高中的事,但是一直没等到她告诉自己结果,她担心是不是女儿没考好。 “这也是大事,老师们得研究讨论,说过两天给通知。”严欣扒漫不经心地回答完,便一直往嘴里扒拉着碗里的咸稀饭。 “你看看你,哪像个女孩子吃饭。”李华芬一直教育严欣,虽然人穷,但不能带穷相。要坐有坐样,站有站样。 严欣吃完饭,把自己的碗端到厨房水池里洗掉。然后洗了手和嘴,跟李华芬说要做作业,接着就回屋了。 严欣写完习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过几天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和问题,便睡觉去了。 第一天,无事发生。第二天,仍然无事发生。过了一个星期了,严欣想,这回可能是真没戏了。 周一早上升旗,严欣刚站好队,王老师就找来了,招呼严欣,“快,严欣,来人了,跟我来。” 王老师说的前言不搭后语,连个完整的句子都算不上,但是严欣能听明白,她听出她的机会到了。 她跟着王老师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办公室里已经坐的满满当当。有学校的人,还有她没见过的人。 王老师拉着严欣往前,给那几个生人介绍,“这就是严欣,你们要找的那个孩子。”严欣给喊了一声“老师好。” 打头的那个人向严欣点点头,他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么?” 严欣静静地摇头。 那人摇摇手,“你不知道也不赖你。我们呢,是白市高中的,你知道你们学校有一个可以来我们学校并且免学费的事情么?” “我知道。”严欣点头。 “是这样的,我们收到了一封……呃,我们收到了你们学校给的两个人选,我们这回来呢,主要是想实际看一下你们二人。你先来介绍一下自己吧。” 严欣心里落定了,他们果真是因为收到自己的那封匿名举报信而来的。有希望了。可是他们要知道她什么呢?至于她平时成绩如何,他们肯定已经事先了解过了。幸亏她想过对策,白市是注重素质教育的,只会死学习,肯定不能引得他们的注意。 严欣看了一下周围,“我平时除了学习,还喜欢唱一点戏曲。” 对方来了兴趣,他们白市最有名的就是戏曲,旅游宣传上都写着戏曲之乡,而现在的孩子,会弹钢琴,跳芭蕾的多,知道戏曲的,可真是没有几个。像领导的那个人略做了个“请”的手势。 严欣在众人面前唱了一小段,唱的很业余。这是她那天在网吧里刚刚学的,才唱了一个礼拜,唱的怎么可能有多专业?不过不要紧,因为她已经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但是,对方没有对她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回去安心上课。 过两天,王老师就给严欣带来了好消息。严欣对王老师鞠躬道谢,在她出去的时候,王老师又喊她,“严欣啊,” 严欣听到老师喊自己名字,便在门口回头,“啊?王老师您喊我?” “孩子,老师也没帮上你什么忙,辛苦你了。”王老师冲她一摆手,“好了,快回去吧。” 严欣再次对王老师鞠了一躬,便出门了。她知道王老师说的是拿名额这件事。王老师是好老师,严欣从来没有要因这件事而怪老师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