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莲早早等在了职工俱乐部门口。 朱玉莲对徐美珍的迟到流露出一丝厌烦的神色,她几乎整个身子斜靠在门柱上,漫不经心地修剪着左手指甲缝里的碎皮。朱玉莲脸也不抬就说:“徐美珍同志啊,看看几点了,早点来不行吗?我们都排练三场啦。”朱玉莲一双眼睛注视着徐美珍的脚,她发现徐美珍今天穿了一双高跟鞋,眼睛里便立刻有了更为厌烦的神色。 徐美珍一声不吭地从朱玉莲面前走过,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朱玉莲的存在。朱玉莲立刻拉长脸,气得原地跳起来,她借着嘈杂的音乐指着徐美珍修长的背脊“义愤填膺”:“喂喂喂,徐美珍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聋了还是哑啦?” 朱玉莲这个临时舞蹈队长本身的职务是工会干事,舞蹈队成立后负责选拔队员和组织排练。徐美珍是唯一没通过朱玉莲选进来的人,这让朱玉莲一直耿耿于怀。一个月前,当朱玉莲将舞蹈队名单递交给林主席时,林主席端着白瓷茶杯盯着名单看了半天,逐个询问了人员情况,朱玉莲一一解答,谁谁读书时就是舞蹈队成员,谁谁的身材底子好,谁谁又是某位领导的女儿,自以为人选再合适不过了,林主席却迟迟不肯表态。 朱玉莲一脸不解地问:“林主席,这名单还有什么问题吗?”林主席喝了一口刚泡好的白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小朱啊,你这名单好是好,不过,要能再加上一个人就完美啦。”朱玉莲赶紧凑上去问,“是谁啊?”林主席又笑起来,“小朱啊,四车间那个徐美珍不是挺合适的吗,为什么没把她选进来呢?” 徐美珍就是这样被“钦点”进入舞蹈队的,后来朱玉莲一直记得林主席当时那不可形容的微笑,林主席似乎是嫌她工作没到位,或者是嫌她有眼不识美珍?林主席可不知道,为了拟定这份名单,朱玉莲操碎了心,她整天到几个纺织车间转悠,先是让车间主任逐个推选,一律只要刚进厂的漂亮女孩儿,车间推选后,朱玉莲又亲自去逐个考察了解,从专业的角度看身段看柔韧度,剔除掉那些笨手笨脚和大大咧咧的姑娘。 朱玉莲在这件事上投入了大量精力,连丈夫郑国栋都看不下去了,加班回来的郑国栋对朱玉莲正在进行的工作颇有微词,他一脸不屑地说:“一个破舞蹈队瞎折腾个什么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选香港小姐呢!”郑国栋在工厂政治处工作多年,成天手里接触的是纺织厂的最高级别文件,经办的都是大事要事,一向看不起朱玉莲平常组织的那些唱唱跳跳的事,总觉得是“不务正业”。 朱玉莲卖力的工作在郑国栋这里受到嘲讽,又被林主席“批评”,满肚子的委屈,可是她查了查四车间上报名单,四车间一开始就没有报徐美珍的名字啊。再说了,谁不知道徐美珍的情况啊?徐美珍这样的条件怎么能符合舞蹈队的选拔条件呢,朱玉莲当然不会笨到当面向林主席提出质疑,林主席既然特意要求补上徐美珍,那就一定有某种原因。所以尽管朱玉莲对林主席的决定颇有不满,却只能在丈夫郑国栋面前神情复杂地说:“林主席不知道是不是被徐美珍勾了魂啦。”郑国栋劝妻子不要毫无证据地瞎说,当心被人告到林主席那里去。朱玉莲突然就不满起来,厉声对郑国栋说,“你们男人呀就喜欢漂亮女人,也不看看有些漂亮女人是蛇啊,碰不得的,我看你们一个个都要被徐美珍勾了魂啦。” 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厌恶来源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她比你嫁得好,一种是她比你漂亮。朱玉莲对徐美珍的厌恶来于后者,当然,其间还夹杂着一些道德上的厌恶,但这算是衍生出来的厌恶了。朱玉莲对徐美珍的这种厌恶,从她看见徐美珍的第一眼就有了。徐美珍刚搬到这栋木楼的时候,朱玉莲正在阳台上晒衣服,她先是听见一阵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接着才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从阳台另一头走来。那天的徐美珍穿了一件长款的绿色大衣,左手提着一个木箱子,右手牵着一个女童,脸上透出一种苍凉的神情,还有一抹妖媚之色,那神情让朱玉莲隐隐地感到一丝凉意,那凉意让夏天阳光的温度也被迅速瓦解。 徐美珍的那种漂亮是连女人也能惊动的。 朱玉莲起初只是从徐美珍的美色中嗅到一丝危险气息,气息的浓度随着各种传言的散开而与日俱增,纺织厂的女工们在上下班的间隙极擅于为这对母女编排故事剧情,尽管一些传言很快被证明纯属无稽之谈,但人们仍然觉得徐美珍在纺织厂是一枚□□一样的存在,朱玉莲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郑国栋不要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发生任何瓜葛,就连儿子郑锦鹏也被提前进行了思想教育。 林主席的反常让朱玉莲见识了徐美珍传言中的魅力,女人的直觉告诉朱玉莲,林主席那天并非随口而出,他的笑容能说明一切问题。朱玉莲由此想到自己身处的危险境地正在一步步扩大,她接连几天密切地观察着丈夫郑国栋的神色举动,直到并没有发现一丝异常。朱玉莲同时也偷偷地观察徐美珍的举动,徐美珍除了跳舞时总爱迟到,自以为是,不把人放在眼里,也并没有和自己产生直接冲突。在徐美珍进舞蹈队以前,她们虽然同住一栋木楼,却似活在两个世界。 自称出生于书香世家的朱玉莲总是有意无意向周围人提到自己的命运:“我本来也该去当老师的呀,哪想来做了个纺织工,命运弄人呀。”朱玉莲一生引以为豪的是她的父亲以及她的兄弟姐妹都是老师,她也因此沾了一点知识分子的光芒,跟一般的纺织女工拉开了差距。朱玉莲自然也以一名知识分子的标准要求自己,她18岁那年毕业,接着参加纺织厂招工,相亲认识郑国栋,结婚、生子、提干,一气呵成,婚后相夫教子,持家有道,活得俨然就是一部教科书,就像她名字玉莲一样,决不允许有任何污点。 在圣洁如莲的朱玉莲眼中,这个叫徐美珍的女人也如同美珍这个名字一样,风骚而俗气。在职工俱乐部暧昧的灯光下,朱玉莲看着徐美珍的身子像一朵艳丽的牡丹一样在她眼前摇过来摇过去,那条民族风的红色长裙很快染上一层妖娆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