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晨光斜照入廊将两人影子映照在地上,是交缠在一起的亲密姿势。
这一世入京,能遇到三公子是最大的惊喜。
只可惜,她已不能再拖累三公子了,之后的路不管如何总是要她一人走下去。她是沈氏女爹爹的性命与清白都该由她去争。
沈绛轻轻靠在谢珣怀中她生出了贪恋,竟舍不得挣脱这怀抱。
“如今已有欧阳泉的证词而且许昌全乃是欧阳泉所策反方才我问他,魏王可知此事,欧阳泉说魏王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是北戎内奸。可见魏王还未丧心病狂到,与北戎人同流合污。”
谢珣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低声问:“你想放过魏王?只追究许昌全和欧阳泉的罪责?”
沈绛却咬住唇她要放过魏王吗?
若不是魏王为了一己私利让欧阳泉买通许昌全,许昌全就不会落入欧阳泉的陷阱也不至于有之后的仰天关之祸。
这样的人她要放过吗?
“我不想。”沈绛微微咬牙。
谢珣说:“既然不想就一个都不要放过。我之所以让你别着急就是因为此事并非不为而是需要徐徐图之。如今太子和端王还在朝中,皇上哪怕真的想粉饰太平,保下魏王维系皇家脸面。可是其他人未必与皇上一条心,只怕巴不得将这一切都摊开来,彻底铲除魏王,让夺嫡路上少一个对手。”
沈绛默然。
谢珣手臂收紧,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似一点点安抚她的情绪。
终于,谢珣沉声道:“灼灼,相信我。”
“我一定会帮你,洗清沈侯身上的冤屈,让他堂堂正正的走出天牢。”
沈绛在他怀中,轻轻点头。
她一直都相信他,这世上,除了大姐姐之外,她最信任的就是程婴。
谁知院门口,突然传来响动。
沈绛赶紧轻轻推开谢珣,往后退开一步,两人拉开距离。
清明匆匆走进来,抬头望着谢珣,说道:“公子,京兆府的人到寺中来寻,说是府尹大人急寻您,应该是衙门中出了棘手的案子,让您赶紧去一趟。”
今日本是谢珣修沐,他就与人说过,自己会在护国寺参禅一日。
大晋尚佛,从太后到皇上都喜欢礼佛,官员中的风气也是如此,因此谢珣说要到护国寺参禅,无人怀疑。
谢珣之所以寻这个借口,是因为他要夜探欧阳泉别庄。
怕第二日从城外回来,若是不慎被人看到,也有个借口。
他行事一向谨慎,这不,这个借口就派上用处了。
“三公子,既然衙门有事,你赶紧先过去吧。欧阳泉这边,我会看好他,不会让他跑掉的。”沈绛说道。
谢珣冲着她点头,轻声叮嘱:“等我回来。”
说罢,他带着清明离开,只是清明转身时,又忍不住转头冲沈绛看了一眼。
谢珣走出门,才沉声道:“为何要看三姑娘?”
清明一怔,赶紧说道:“公子,你可曾想过,要是日后沈姑娘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会作何反应?”
原本神色泰然的谢珣,却因为这句话,一下沉了脸色。
清明脖子一缩,恨不得当场抽自己的嘴,让你多话。
从来沉稳到泰山崩于眼前,都不会变了神色的人,头一次因为一句话,心神不再静如明台。他这样聪明的人,何曾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清明一提起,他一颗心还是被揪起,就是因为太过在意。
他从来理智清醒,却唯独忘记了一件事,情不知所起,待发现时,便似乎已割舍不掉。师兄问过他,如今连清明都说起。
沈绛虽面上看似柔弱,可他从来都她并非寻常女子,心中恩怨分明,爱憎清楚。
若她知道,自己隐藏身份在她身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谢珣从来没想过。
沈绛没想到,谢珣刚走出去没多久,卓定也匆匆进来。方才他是被人寻了出去,这会儿他回来,赶紧说道:“三小姐,大小姐被安国公府送出城了。”
“出城?去哪儿了?”沈绛急问。
之前沈殊音被带回安国公府,沈绛一直不放心她,便派人日日夜夜盯着安国公府。
而且她利用朱颜阁之便,办了一次赏香会,特地让方宝宁请了安国公府还未出阁的小姐来参加。因为安国公府尚未分家,所以来了一位二房的嫡出小姐。
沈绛旁敲侧击,得知沈殊音回去之后,一直没出院子。
后来沈绛又让人买通方府的下人,只是打探大姐姐的情况,并未传递消息。
待得知大姐姐一切还好,沈绛这才放下心。
不是她不想把大姐姐接出府门,而是之前她不便在京城露面,方定修本就想得到她手中的东西,若是她贸然出现,只会再次引来那些死士。
也只能暂时先委屈大姐姐,让她在安国公府再待上几日。
“走,我们去把大姐姐接回来。”沈绛毫不犹豫说道。
只是沈绛刚要走出去,突然一愣,她望着不远处的柴房,“卓定,你不要跟去了,留下来,将欧阳泉看守住。”
她刚抓到欧阳泉,大姐姐就立即被方定修送出京。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瓜葛不成?
沈绛如今谨言慎行,走一步都要思虑再三,欧阳泉是她手中最大一张牌,也是能压垮魏王一系的稻草。方定修身为魏王马前卒,连自己的岳父都不愿放过,早已经跟魏王绑在了一条船上,根本下不了船。
难道是因为事发,他一时良心大发,要把大姐姐送出京避祸?
怎么可能。
沈绛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可笑至极。
卓定问道:“三小姐,是怕这是方世子故意设下的圈套?”
护国寺一事之后,沈绛并未隐瞒方定修之事,卓定是她可以信任的人。只是沈绛没想到,她一说,卓定就意识过来。
她心下满意,卓定并非徒有功夫的莽夫。
沈绛主动说道:“方定修与魏王乃是一丘之貉,昨夜魏王派人去杀欧阳泉,一夜过去,那些死士又没有回去,恐怕魏王已知任务失败。所以他现在一定在怀疑,究竟是谁,将欧阳泉劫走。”
“魏王一定会怀疑是太子或者端王,可方定修不一样,他知道我在京中。”
沈绛略顿了下,而且方定修知道她拿了爹爹的东西。
虽然沈绛至今都不知,那枚玉章,究竟有什么用途,可是方定修一定会觉得,她拿到了爹爹的暗卫力量。
所以他会把大姐姐当成是鱼饵抛了出来。
“那三小姐你岂不是很危险,”卓定握紧腰侧佩刀,斩钉截铁道:“我留下两人看管欧阳泉,我陪三小姐一道去救大小姐。”
“不行,欧阳泉太过重要,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三小姐,”卓定急的又喊了一声。
沈绛望着他,轻笑,安慰道:“昨晚那样危险的境地,我都能活着回来。我骑马追上去,朗朗乾坤,我不信他方定修胆大妄为到,敢在里杀人。”
他若是真敢,她也不介意再次提起刀。
虽然她曾对先生起誓,绝不轻易用刀,可是危及生命和家人,只怕她也要对不起先生了。
沈绛主意已定,留下卓定,带着其他人一同离开。
不过在寺庙的人,也只有两位护卫而已。
好在安国公府外面守着的两人,其中一人是许青,是除了卓定之外,最受沈绛重视的人。他一得知沈殊音被送走,立即追出了城。
只是他还派了人,来护国寺送信,如今他孤身一人在追着大姐姐。
她出了护国寺,就被守在寺内的晨晖察觉到。谢珣带着清明,一同去了欧阳泉别庄,留下他还有其他暗卫,暗中看管欧阳泉。
见沈绛离开,晨晖思虑了下,派人将欧阳泉的院子四周,围的水泄不通。
沈绛沿着官道,一路策马狂奔。
好在路上,都有许青留下来的标志,引领着他们往前,直到标志偏离了官道,竟进了京郊的一座荒山。
沈绛勒住缰绳,让马停在山道前。
说来好笑,她这两天光是在这山坳里打转,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要进去。
原本她还心头怀疑,如今可真是一点都不疑惑,这是个圈套。
此刻前方的密林,就成了一个口袋,等着她钻进去。
沈绛握紧手中的短刀,策马进了林子。谁知一路进去,居然畅通无阻。她有些诧异,只得继续策马前进。
很快,就到了上山的路上,她又在山路的道口处,看见许青留下的标志。
没走错呀。
沈绛一路往前,终于在半山腰,看到有人影。她正要从马背跃下,却突然瞧见熟悉的脸孔。
“三小姐。”只见前面的人冲了过来。
沈绛定睛一看,是许青。
“大姐姐人呢?”沈绛急急问道。
此刻,她突然听见一股细微的嘈杂声,仔细一听,居然是刀剑相击之声。
两人对视一眼,沈绛策马立即上前,山道狭窄,只容得下一匹马上前。沈绛先行上去,待到了山顶处,就看见一片开阔的空地。
一辆马车停在山道边,马车夫早已经躺在地上,脖子上的血流了一地。
沈绛此刻再打量正混战一团的人,才发现不对劲,因为这两拨人,居然全都蒙着面。只是一行人穿着黑衣,另一行则是穿着寻常衣裳,但也蒙着脸。
而这些当中,唯一一个没蒙着面的,居然是个穿蓝衫的男子,他一支银色长缨枪在手,挡在马车前面,有种一夫当关的气势。
明显是两伙蒙面人想要抢马车,手持长缨枪的人,在保护马车上的人。
连沈绛都被眼前的混乱,弄得错愕不已。
这是什么情况?
谁是敌?谁是友?
饶是沈绛,也一时分辨不出。
难怪方才许青躲在山道下面看着,而不是加入战局,因为实在是太过混乱了。
此时黑衣人见男人,枪法太过凌厉,久攻不下,竟不再攻向他,反而冲向穿着常服的蒙面人。
“三小姐,这些都是什么人呐?”许青一脸诧异。
沈绛想了下:“坏人。”
不过她指了指站在马车旁的男子,如今仔细一看,说他是男子好像并不妥当,这人有种介入少年和男子之间的气质,持枪而立,一身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这个没蒙面的,应该是个好人。其他人蒙着脸,藏头露尾,一看便不是好人。”
许青点点头,只是点完头,他才意识到不妥。
这会儿山顶的这片宽阔地上,喊杀声震天,他们居然在讨论谁是好人谁不是。
“三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沈绛神色悠然道:“等等吧,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身着黑衣的人,明显占了上风。
几个照面,四个穿着常服的蒙面人就倒了两个。
其他两个一看势头不好,萌生退意,谁知其中一个犹豫了下,居然被两个黑衣人追上,斩杀在当场。
眼看着剩下最后一个常服蒙面人,也要惨遭毒手。
沈绛大喊一声:“许青。”
许青赶紧挡上前,与黑衣人战在一处,这下常服蒙面人有了喘息的余地,居然连滚带爬想要逃走。
沈绛揪住时机,一脚踢在后背,将他再次踹倒。
待她短刀搭上他的脖颈,常服蒙面人当即鬼哭狼嚎:“饶命,饶命,好汉饶命。饶我一条狗命吧,求求你,求求你。”
这人扑通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这叫站在他身后的沈绛,都愣了下。
这几次与这批死士打过交道,沈绛知道这些人悍不畏死,昨夜杀了那么多人,都不见有人中途逃跑或者求饶。
眼前这人,看起来倒更像是江湖上的人,更准确的说,有点儿像市井上的流氓混混。
此刻许青他们,与黑衣人交战时,丝毫不落下风。
这些护卫学的都是上阵杀敌的本领,各个近身功夫了得,况且他们对彼此十分熟悉,配合密切,没一会儿黑衣人就被杀的节节败退。
可是这些人并未放弃,反而是注意到身侧的沈绛。
出现在山崖顶的少女,身穿简单的衣裙,丝毫不见华贵,就连头发都只是用发带扎了起来,乌黑柔亮的青丝被束在脑后,此刻山风拂过,发丝在半空中飞舞。
少女的脸庞,看得出来粉黛未施,但是面容皎洁生辉,一双黑眸如清波潋滟,容色出众,夭桃浓李,哪怕身着村姑衣裳,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黑衣人似乎发现了目标。
他们直接放弃与护卫们缠斗,居然直接扑向沈绛,想要劫持她。
沈绛在黑衣人冲着自己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她松开常服蒙面人,站起来往后退。
没想到一直站在马车旁的少年,手持银枪,赶了上来,一枪挑飞其中一个黑衣人的长刀。
沈绛手握短刀,仗着自己身形灵活,在黑衣人离手时,她身形如灵燕,顷刻间,到了对方的身后。
待黑衣人扭头,沈绛手中短刀已经直接捅进他后心。
黑衣人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命丧一个看起来弱稚柔美的少女手中,此刻两人离的太近,短刀入肉,血溅三尺,带着腥气的鲜血一下喷溅到沈绛的身上。
还有一滴不知怎么,居然飞到她的眼角。
一颗血珠,沾在眼角,犹如血痣。
日光浓烈下,竟透出一股妖异的诡艳。
沈绛拔出短刀,黑衣人身体软倒下去,眼神慢慢空洞,失去了神采。
她转头,重新看向不远处。
一旁本想要逃跑的常服蒙面人,被吓得重新跪在地上,抱头大喊:“女侠,饶命,饶命。我不敢逃跑了,不跑了。”
少年朝沈绛看了眼,迅速上前帮许青。
大概他心底跟沈绛也同一看法,蒙面的都不是好人。
许青他们将其余黑衣人陆续打下山崖,没想到最后一人眼看不敌,居然转身,自己投崖。
这一下山崖顶的开阔上,横七竖八,再次躺着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