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七杀有客 竹染还没选定隐居之地,想去看看儒尊笙箫默,当年世尊逆天收回花千骨一魄,元气丧尽,笙箫默想救世尊而没救成,自己落了一身内伤,只好一边为花千骨种植仙药,一边调养恢复。竹染对师父,或说生父,怨恨虽深,但对儒尊素来还算有些敬意的。 半途飞经火山岛,见一群妖魔在练剑,竹染忽然想起七杀近闻,遂改道魔殿。 七杀此时另有客,乃蜀山墨冰上仙。不是上仙有闲情自己跑来小住几日,而是在画骨峰和单春秋碰上了,单春秋非要拉他来对饮长谈,目的是请他走一趟南海云宫,把他的圣君带回来。 单春秋发现腐木鬼有分裂七杀、自立为王的反动意图,才急于让圣君露个面,镇压众妖魔蠢蠢欲动之心。 腐木鬼到处宣称杀阡陌为花千骨丧尽功力,没有个千年恢复不了,而事实上花千骨南海大战之前用神力唤醒了她的杀姐姐,后来为她大耗元气炼就智魂丹也是斗阑干,不是杀阡陌。还有茅山掌门云隐,为花千骨引聚天灵,动用了超过他掌控力的符术,害得他自己三魂在外飘荡十年,好不容易归位了还被阴灵缠身,只能闭关驱魔,茅山派对外都不敢提,只说掌门闭关修行。再加上白子画、夏紫薰、东方彧卿、笙萧默、墨冰仙……杀阡陌虽亦有损耗,毕竟人多分担了重担,以他现存的功力,吓住妖魔界众徒是足以的。 奈何圣君往日与白子画争花千骨上天入地,后来不争了,仍长年见不着人影,现下更是设了聚灵阵供养着琉夏,盼为她招聚散灭的魂魄,不准人打扰。单春秋自知对圣君之命无力违抗,想到手头有交换资本,才推了墨冰仙下水。 “你帮我请回圣君,”单春秋用了祈使语气,继而开出自认为诱人的条件,“我帮你摆平地府。” 墨冰仙微微惊诧,却说不上心动。他自有不为人知的考虑。 天庭不公,三界暗昧,世俗乱象,冥府亦已腐败著称。管命簿的冥官欲念杂、不尽心,记录差错时有发生。想保准得靠运气。如果不想靠运气,那就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了。 因为已经录定的凡籍不能推翻,推翻就得有一连串人受牵连问责。若想雇冥府官吏帮你一条、一条、一世、一世核对出你要找的人到底投生在哪家,留下他们公干疏漏、玩忽职守的证据,除非你是他们上司,是和他们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若或你关系够铁、权势过硬,他们也会敷衍答应,但顶多假意忙碌一番,笑眯眯告诉你,就是这家,弟兄们冒着下地狱的危险帮您查了半月了,您不信也得信啊。 对于地府的做派,墨冰仙已领教过一回,只差了一世居然给他弄错人,若不是他多了个心眼自己用了通冥术去核查,没准蒙到今时今日呢。 魂、魄之为何物?无形、无象、无声、无味,更何况已经入主一个完全陌生的新身体;如果命簿是对的,也就翻翻册子的事,何其简单;可若命簿是错的,何从鉴别一个人的魂魄是否属上一世的另一个人? 地府冥官自身是鬼灵,故能鉴别,核查世人转生情况是他们公务内的常事。但必须是上一世时对其魂魄留下过印象,下一世才有得鉴别。就像你得见过一个的面,这人换了衣裳再见面,你还知道是他;你要是连见都没见过他,或者见的人太多,时间一长给忘了,那还鉴别个鬼。人已作古,阎君也不可能倒穿时光去鉴定。 生人识别魂魄,亦是同理,有一定法力和修为就能施法或入定以“魂魄”识别“魂魄”,就是靠自身冥灵去感应。但也必须“上一世”就见过,而且要记得,不然一切免谈。 好在墨冰上仙对碧翔的冥魂情况还有那么一点深刻认识。 可他却洒脱,既不像异朽阁主对抗受仙界咒诅,强行掌控轮回;也不像白子画给花千骨转生时施逆行阴阳之术,自己引导魂灵去向。白子画是被花千骨的神谕诅咒的,再邪门的法术都杀不了、伤不了他;异朽阁是世世短命为代价;而他,就只有千年之后,茫茫人海中,邂逅千年前的回忆了。 正如竹染所言,寻找碧翔转世需费的时日,足以让他在人、仙、妖、魔四界兜兜转转、历遍世俗烦恼,他也将不得不放下潇洒傲然之姿,出手济世;至少蜀山内的事,他该有点预警的自觉。但更有竹染无法理解的,他不会像他们想象的拐带了人口就跑。她是他的克星,她说半个不字,他就没办法不放任她去走艰难的世途,所以就算找着人他也未必能抽身回到隐遁的生活。 那年竹染说者无心,墨冰仙听者有意,思量了近三十年,岂在乎再多几日? 不论单春秋有何门路,无非是加快寻人的进程罢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看磨得出个啥来啊。 墨冰仙心情淡定。 他撑着下颌,仰视对角架上一盆久已无人采摘的养颜花果:“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还不是为花千骨?” 单春秋气呼呼地给自己斟酒,“她要抢琉夏,圣君躲她都躲到云宫去了,还急着想复活小主。嗨!我倒巴不得花千骨得逞算了,现在七杀局势那么紧张……但我哪敢。” 说罢敬了墨冰仙,一饮而尽。 墨冰仙心里不甚明白,眨眨眼,又品品茗,总觉杀阡陌为琉夏不至于,单春秋的理解定有局限;想到自己多年与世隔绝,无论是花千骨前世,还是转世之后的世事,他都有许多未得见闻,便抱着敲诈一笔的心理,乐滋滋地从东边日出问到西边暮雨,从南海孤岛问到北极寒地,答得单春秋口干舌燥,但又不能不跟同孩童讲故事般耐着性子。 结果墨冰仙一问问了七八天,也就在七杀殿白吃白喝白住了七八天。 “我向来习惯三餐按时。” “我自己下厨。” “当然要烧柴火,怎么能用法术!” “拣柴火很难吗?七杀弟子一人拣一根,够用三个月,当然太小的不行。” “食材要最新鲜的。” “直接到凡间采购。” “记得保鲜,嘱咐他们带冰柜。” “带钱,别抢啊,别骚扰民户。” “没钱?没钱就拿点东西到凡间去卖。” …… “单护法来尝尝鄙人的手艺吧。”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不吃我不是白做了,今天做了六道菜呢。平日里我只做两三道……” 单春秋有点后悔请了尊瘟神到自家,伺候得他晕头转向的,但墨冰仙又没发话说不答应,他只好抱着希望忍着。直至竹染出现,单春秋犹若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显出异常的热情。 竹染不知道单春秋吃错什么药,表情都不大对劲,只要墨冰仙一撩他说话,他脸上就像被玩泥的孩子捏巴捏巴,捏出来各种造型。但他也听得出来上仙的话太多了,多得有失隐世高仙的身份了。 竹染玩笑道:“墨冰仙,你问得如此详尽,是决心入世了吗?” 墨冰仙敛了笑容正色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干脆我不去云宫,去长留干你师叔的活。” “别别别!墨冰仙,你爱去长留去长留,先去一趟云宫不耽误事啊。”单春秋打着叫停的手势,竹染却发觉眼前的人好像真的变了? 竹染试言道:“墨冰仙,你不会知道我来做什么了吧?” “你?你来提醒他,他不是腐木鬼的对手。”墨冰仙屈屈指向单春秋。 竹染不可思议地笑了,看着墨冰仙好像看着一尊忽然开口说话了的石雕。 千年一遇,铁树开花了? “是,但还有,”竹染兴致大好,严正的话题都说得轻忽了,“我没想到他居然找你帮忙……不过,单护法,”竹染反转向单春秋,指墨冰仙道,“你求他,还不如任由七杀分了得了。妖魔的野心岂能困得住,七杀自打同仙家和好,就没法再满足他们驰骋六界的欲望了;你阻止得他们分家,还能阻止得他们张牙舞爪?大打出手最后还是分了,何必呢。” 墨冰仙静颜寻思,颇解其味,单春秋却忍不住一丝火气爬上额头:“不可能!”随言拍案,“我决不会让七杀在我手里分裂!否则我何颜面见圣君!” “他?”竹染嗤笑,青色的疤痕闪过一丝不走心的神情,“他打不过腐木鬼他回来做甚?” 单春秋失色,坐落了下去。 竹染说得没错,他家圣君生性骄傲,在功力不足以重登魔界之巅前,恐怕不愿回门派待着;但要激怒了他,他又会不顾后果打上森崖堡来个硬碰硬,绝对不会曲计求胜。到时候万一吃亏的是圣君怎么办? 墨冰仙却不合时宜地开窍了:“我去、我去见他。” 单春秋头一拧过来,愁虑的容颜放大在眼前,却又析出惊喜,上仙不适地皱了皱眉:“单护法莫激动……”还没说完,单春秋一把朝墨冰仙的肩揽过来,墨冰仙赶紧闪开。 “我可不一定帮得上忙。”墨冰仙及时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好奇他阵法效果如何,去探个究竟。” 单春秋满含期许地点头:“你告诉圣君,他单是回来看看也好!” 哪怕杀阡陌不能阻止腐木鬼,他还是想见圣君。七杀殿似乎没有圣君,就终年冷清。 墨冰仙对花千骨讨要琉夏之事早有耳闻。造访画骨峰时,白子画被冷落的身影令他都有些看不过眼了。在他看来,杀阡陌躲着花千骨,远非为琉夏那么简单。 世尊摩严牺牲己命为花千骨收回一魄。花千骨转世之后,凭借各家的法宝、仙丹和功力神魂渐全,心智体能也恢复了,却留下不可弥补的遗憾——另外的三魂六魄,乃天灵汇聚所化,再不可能是原来的三魂六魄。于是不知是否三魂六魄新生的缘故,她失去了爱她师父的能力,似也无法再爱上其他任何人。尽管她心性变得豁达,修行进展惊人,朝气蓬勃与寻常少女无异,实则根本没有男女之情,每每说出道理来,把人堵得一愣一愣的。 白子画想起她说过“再也不要爱上他”,总以为是应验了,自责中黯然神伤,只得任凭花千骨去烦扰杀阡陌、东方彧卿、夏紫薰等人。而墨冰仙早年有过经历,深明此系轮回常道、因果自然,与花千骨的负气之言并无关。 但他素知人的心结少有能因他人劝解开释的,也就仿若对白子画的感伤视而不见。 何况解开的不见得比系着的好,明白的不见得比糊涂的巧。 杀阡陌的想法他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他只管做到答应单春秋的事,同时有点感兴趣四年前发生了何事,诸仙派接连骚动嚷嚷着要烧了云宫,甚至借了蜀山境阁最大的聚炎镜去,最后却不了了之,难不成是六界魔君死守着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