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孤身败阵　　腐木鬼听说中山洞主死于天山门人之手，虽有念头想教训天山扳回一局，但经过崆峒派地界时，他改变主意了。　　天山苦寒之地没什么可图的，偏偏天山派战力还不弱；诸仙派正集结长留精心预备排场，做好一切迎接胜利的准备，他怎么能顾此失彼呢？他决定等大局定下再去讨债。　　然而真等到大局已定，路天勋这样小角色的生死早被他抛脑后了……　　　　土木教主放弃了天山，逗留在了防线相对弱的崆峒地盘。　　林源丰茂，山峦峻峭；峰谷层叠穿回，亭台般错落得当，十步一景，百步一画；湖泽广野，泛着红、紫、翠、黄点染的林海波光。物类繁多，叶态万千，秋风来去织彩衣。尤有半空高悬的崖壁校场，陡直遥上，破斩直下，令人见之神魂俱销。比绝色妖女更让人魂牵梦绕。　　腐木鬼怎能不一眼相中，辗转反侧、寤寐思求？　　有大处落墨，有细笔精工，有艳丽迷神，有豪情参天，他的魔尊大殿，就该建在崆峒山这样鬼斧天工的画廊之上啊！　　厌倦了蛮荒的旷野沙丘和淤泥烂泽，重获自由之后的他尤觉山川壮景之可贵。　　　　偏生崆峒山被一群宵小鼠辈给占据了。　　崆峒派什么玩意儿，没名气没实力没后台，关键，还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劲敌。　　据说修为上灵仙级别在崆峒就能和元老平起平坐了。　　土木教主怎能抵得住诱惑，不来一场节外生枝的热身战？　　　　然而终究失算了，当腐木鬼见到秦鉴朗的时候，他才知道，他一贯唾弃的抱持腐儒之见、脑袋死不开窍的仙师高道们，并不是仙界的全部。　　秦鉴朗率领崆峒诸师门要人，及仙阵练习得精熟的弟子从陡坡飞下，队形如飞鹰展翅，他为鹰首，降下山台高地，掠过百级石阶；石阶宽而密，眨眼御剑青光过境，如指尖划过琴弦。　　他身着墨绿掌门服裳，端严的国字脸上一双一字刀眉乌黑得发青，稳重的身影似可托付山河，华美的佩玉如高峰点翠，人在画间，画亦生威。　　腐木鬼忽而止不住感慨——这样的掌门是配得上崆峒之大气啊！　　继而呸了呸——不过道貌岸然之辈。　　　　秦鉴朗转腕两下收起苍云剑，动作利落，左手骈指向他，声如阵阵落雷：“腐木鬼，无冤无仇，何故犯我崆峒！”　　腐木鬼将踏在脚下的一名崆峒巡守弟子的尸首踹开：“呵呵，秦掌门，生平未曾谋面，今日得见，正想一较高下，看你这掌门是浪得虚啊，还是徒有虚名！”　　妖魔教众的笑声在他背后交织回响，乃靠盆凹地形造成回音。　　“秦掌门，你看你这地多好啊！”他脚尖又挑上了一具“尸首”，杀气腾腾道，“做这地的主人，你配吗！”　　那“尸首”动了起来，发出低哑的呕血声，腐木鬼见人还活着，一剑插了下去：“这是上天为我腐木鬼造的宫城！”　　地上人一声惨呼，力挣了一下，死了。崆峒门人看得脸色发青。　　“尔等若不想死，早早打包袱卷铺盖走人！”腐木鬼厉声指斥，被指点到的崆峒派师长皆是怒不可遏。　　“请掌门下令，剿杀此恶贼，为吾派弟子血恨！”　　“请掌门下令！”　　有师叔伯忍不住跳出来请愿，狐青丘却有点担心拿不准对手的实力，会死更多人。　　秦鉴朗沉静面向腐木鬼，冷哼道：“腐木鬼，崆峒山有我仙门百年基业，若是拱手让你，先辈祖师们怒了，恐怕哪日一道天雷下来，把你劈死。凭你也想稳坐我崆峒山？”　　“哈哈哈，秦鉴朗小儿，你那些祖师爷爷，早见了阎王去了！”腐木鬼声调上扬，后边的妖魔们听出讽刺之意，又一片混笑。　　崆峒派元老人物不乏渡不过仙劫，因各种原因灭寂了的，但也不是各个都死了，只是给腐木鬼这样一说，崆峒中人皆忍不住触动了羞愤之心，为自家门派寒碜的基业感到羞愧。　　唯独秦鉴朗面不改色，面容冷漠，眼底却有森森笑意：“我崆峒先祖辈见了阎君，也是顶天立地。我等修为不济，也不至于怕死。”　　狐青丘心中郁闷掌门说的这什么自认不如的晦气话？哪知秦鉴朗故意提起先祖辈，就是等腐木鬼占了嘴上便宜、趾高气昂的。　　“哈哈哈！”腐木鬼大笑，“你想死，容易！你教主爷爷给你个痛快！”说着撩袖，妖魔们也有样学样撩起袖、摇起兵器笑骂，一派威风样。　　狐青丘气得刚想代为训斥几句，见掌门身形移出，还是收手忍了。　　她并没有注意到训练有术的弟子们各个面如铁石、静待如剑，倒是他们这些门中长辈浪费口舌，注意力差了一截。　　“我崆峒一门向来谦逊，既然你托大，就不与你客气。”秦鉴朗抬手邀道，“敢不敢来独闯我仙阵？你若赢了，我死。你若输了，自觉滚。”　　末三字字字如凿。　　弟子们闻言，都架起剑，端起了精神劲儿。　　秦鉴朗转回身抚须，走到阵中主位上。　　腐木鬼已是骑虎难下。　　“有种！”他披风席卷一扔，旁边的小魔头接住，都因力道之大坐了地。　　崆峒弟子们迅速结阵，他眼都不眨飞身没入滚滚阵气。　　他打算速战速决强力把阵法攻破，却不料秒杀不成，这帮小子反应忒快，没等他黑气袭到，就已经把法脉巩固好了。他顶多给了阵法几波冲击，要想摧垮阵势，还差了一大截。他心里就开始计较了，若真的死攻，即便攻克了，也浪费好多力气，说好的大战轩武圣帝呢？怎么着还是得保存实力，靠技巧取胜吧。　　他只身陷于敌阵，以一敌多，没意识到吃亏，反而觉得他赚了。他是一刀把羊宰了呢，还是多展示几招把羊宰了呢，羊肉都不会少一块。自诩多疑的他甚至不怀疑自己中计了。　　于是他没有在崆峒的阵法中看到崆峒的壮美和他辉煌的未来，只看见了他时刻膨胀的野心，止不住要把阵中破散的血光吞噬殆尽。血光自受击爆裂的法脉层层扩散而出，看似阵法被损坏，其实这阵法正是供他损坏的！　　崆峒弟子们被诡城的怪异引力晃神晃得晕了过去，晕过去的前一刻眼神仍是坚定的，把自己陷在预先就设有的阵符中，成了固死的阵石一般，秦鉴朗也早有预料地将他们的法脉都结稳。　　诡城的凶险性情暴露无余。腐木鬼依赖它的威力保守性命，它则依赖主人的欲望激发灵力。他自以为胜券在握，动了邪妄之念，就导致它得意忘形，再收心也控制不住了。　　诡城如同嗅到新鲜血气的野兽般发起狂来，猛啃着、甩着、撕咬着仙阵。如同理性无法克制感性的疯狂，腐木鬼无法阻止诡城这头疯兽吞食阵中为它精心准备的美餐—— 一团团伤害性极强的法光。仿佛火药即将引爆，被它咆哮着抓过来连吞入腹。　　土木教主总算领悟过来——这阵法只有阵法的外表，内里蕴含的都是阴谋。攻克阵关打开一座座城门里面摆放的却都是油罐，他就在热烈庆祝胜利中着了火。　　包了，老子全包了！　　它是不死替身……即使经脉全震断、五脏六腑俱损毁，又死不了你！　　诡城慷慨地豪饮，压根不听腐木鬼意识里声嘶力竭的阻拦。　　如若不是它这性子，只要将战利品踢回给敌人，崆峒弟子们不死也得伤得七七八八，还能破不了阵？　　可土木教主受制于敌手了。　　诡城对阵主的丹元渴求得很，哪怕里面藏的是毁天灭地之力。　　阵云收束下来，反向流汇入秦鉴朗墟鼎，崆峒弟子们余留在四周的法力，维持着阵法继续在掌门墟鼎中运行。墟鼎自不会合上，秦鉴朗胸口丹元法光盛大，一丝若有若无的法气引诱着诡城前往……同归于尽。　　其实不会同归于尽，诡城神力压成、永不灭迹，只是重新恢复元气需要一段时间罢了。　　但只要短短一段，足够耽误他夺取尊位了。正处于关键时期，多少强敌等着他虎落平阳，好狠踩一顿。那对他土木流太过不利。　　他再怎么无敌，也不能自己捧自己登上宝座啊，土木流的实力是必须保住的！　　而崆峒掌门死一个又怎样，还会有下一个。拿土木流大好前程换崆峒掌门一条没用的命，不值！　　　　腐木鬼单膝跪地，愤恨地喘着粗气：“秦鉴朗你想葬身此地……别以为能以命换名，我是死不了的！”　　秦鉴朗眉目俱厉：“我就图你半条命又如何！”　　腐木鬼气不过，但他没有力量去发泄了，他就要压制不住诡城的咆哮了。　　“谈和！”　　他忍痛割爱般狠狠抛出一句。　　　　崆峒众师长紧张地看着场中每一处变化，狐青丘亦没想到掌门垫付自己和十几名弟子的性命来逼平对手。他们练习阵法时她观摩过，但也只是觉得阵法奇异了些，哪想得到如此性烈。　　　　秦鉴朗看阵外侍奉的弟子一眼，弟子从墟鼎中变出传音螺，点亮了，飞给掌门。　　传音螺在秦鉴朗的丹元控制之下悬定在他与腐木鬼之间。他朗声道：“土木教主，请你立誓，从今尔后永不犯崆峒，如违誓言，自认猪狗不如！”　　传音螺会录下所立的誓言，还可转存在更多的传音螺中。　　腐木鬼气得喘了两口气就接道：“我腐木鬼立誓，从今往后永不犯崆峒，违此誓言，猪狗不如！”　　腐木鬼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子就违誓，你能怎么着。　　虽说这誓言忒毒，转过头去就翻脸恐打自己的脸，不利士气，但是等到名正言顺一统了妖魔界，大家狂欢过后，哪还记得你这狗屁誓言，来日方长，有你好瞧。　　　　腐木鬼不知不觉将占领崆峒的计划推迟到了解决其它强敌之后……　　这一推，他就再没能完成入主崆峒的心愿。　　崆峒山如同驴子眼前晃着的萝卜，在前头荡悠着、荡悠着召唤他前行，他却永远够不着、吃不到。他撒蹄狂奔，萝卜也学了狂奔。　　与崆峒交战近百年，他始终没能彻底征服崆峒，反倒激发了这个原本实力平平的门派的潜力。崆峒一门的道修水平及术法人才与日俱增，在强大的压力之下，从人心不齐到凝聚合一，从固守成见到勇于创新，崆峒派开创了仙派引为教本的五行术法系别论，成为两百年后规模最大的仙山门派，与长留、太白三足鼎立。　　　　与秦鉴朗交手不下数百次，直接过招几十次。腐木鬼越发了解了他的对手——原来初次见面的印象多是误会，秦鉴朗非但不是他所厌恶的“正人君子”，而且和他一样鄙视“正人君子”，对他非但没有正邪敌对的偏见，还很重视。　　有时言谈投机，他竟会流露和他一样的邪妄。他的门人有些怕他，看到掌门失了正派人士的风范，也不敢轻易非言；甚至元老们也对其离经叛道的言行一再容忍，因为他有能力，是钳制他的好手。他修订崆峒教义，在长老们面前毫不讳言先人过失，又指斥天庭过分干预仙派内务，实则不关心仙派发展，长老们也只好唉声叹气地为他打掩护，生怕被天庭听了风去。　　有的时候，腐木鬼坐在摇椅里看着小妖们唱起英雄相惜的戏本，自己也会想，他和秦鉴朗算不算是“英雄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