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被堵出路 赖书中文字想象一个人,和他活生生站在面前,有多大区别? 读书觉心中感佩,念之不忘,而真实所见唯有震撼。 他年轻英绝的容颜和身姿,配上三尺白发,人显得格外高,好似他剑术的高度,穿云破空。 他的头发是白的,长、直、韧,泛着霜雪的莹光,反衬得眉毛和眼眸乌黑如夜泉。 他肤色、披发、飘衣尽冷如霜,却神采浓浓,神灵呼之欲出,可呼出一看,又只有淡漠…… 我从未见过人美,还能美得如此奇异。 我算明白为什么连卦进过蛮荒,在仙界却似乎不曾受歧视了,说与外表无关是假的,他的外在不但让仙派的女弟子们为他的经历找尽借口,甚至自带“正义”光环,修仙之人不分年龄性别,见到他都能感受到他寒冰宝剑般无畏妖邪的气质,反观自己,还远不如他,又怎会怀疑其人有邪心呢。 喜娘和另外几名年长些的女子看到我的反应,都露出了忍笑的表情,我可不好意思总逗留在庆堂偷看新郎官,反正我该查的已查过,是时候转移阵地了。 我向喜娘辞别,说不打搅主宾叙话,离了庆堂就彻底行动自由。庆堂巡守的天山弟子虽随地可见,但更多的是凡人。人气旺而气息混杂,巡守哪里看得全。就是让程镜玄之流功力高深莫测者来,都不可能兼顾满院的人。 安全莫若此,我只需运行御气之功,以快得凡人肉眼看不到的速度,从一个院子蹿到另一个,守门的都不起疑。因为他们没在警惕状态,百庆院连通宝谊院的院门处,两名天山弟子斗嘴起兴,哪有在看门啊。 院中妖魔稀少,担任守卫职分的仍是仙人,估计程镜玄毕竟是来示好,不是来示威的,只像普通客人带少许跟班。 宝谊楼是水榭,池中未栽种任何水植,天蓝水澈,倒映着白云,仿佛白云就是莲朵亭亭。池形饱满而不规则,向内呈坡形下滑,有天然河岸之美。院内一切都少有刻意的雕饰痕迹,布局简明、一目了然,没有园林的遮遮掩掩,就连楼阁都大方似祠堂,梁木齐平,不见飞檐、藻井和壁画。 贺礼储藏在宝谊楼地下室,机关果如午嘉锡的描述,天山寒气上冰封符,如果不能正确开封,就会遭冻伤,短时间内全身麻木。符法简单到无聊,伤害力对仙人而言就像游戏,只是若被逮到就不太妙。 禁足阁人半凡之身能驾驭的解禁术法有限,所以天山师长们不敢再往难了设置,机关不能危及性命,否则若阁中人不慎解错触发,会酿成悲剧。 下层悟力解上层符图,只能“记文识符”。 如凡人若仙力薄弱,辨识符图就只能像认字一样,靠笔画形态。由做符的仙人传授符文笔画的术法类型,凡人背下含义和解法,照做。仙人遇到难度过高的仙符,也只能从他人处获知符文定义和解法。 但若符图在悟力范围内,就只需“辨法识符”了。 例如仙人遇到灵识可辨之符,直觉感应出每一道笔画蕴含的法力类型,进而分析符法构架;字符画的什么、是何含义,也就无关紧要。只需认出仙符术法作用,和使其起作用的结构,就能破解它,甚至法力全面盖过它的话,暴力摧毁都不成问题。 符文的功用是它蕴含的术法决定的,不是文字含义决定的,定义是人为设计的,哪种图文象征哪种法力,是为交流、传承之便才形成定则。 仙界使用一套较统一的符文,即为教学有通本、交流术法有共同体系、组建阵法之类好商量。若用另类的符文体系,符法更具迷惑性,灵识和分析能力不强的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综合功用。是以精通术法学的仙人喜欢自创符术。 似我学过裘师傅的符术,再看天山“怎么简明怎么来”的禁封符,简直像看笔画不超过三笔的文字,登时生出身负仙力的优越感。 一边摇头一边笑:“不是我想歧视凡人啊,凡人灵识力低得没下线啊。” 轻飘飘如腾云驾雾,随便挑了几划,开了窗屏,拉窗进屋,我还把符反封上,表示没人来过。打开屋内的宝室隐门,直入地下,穿过通道,总共也就安抚了七八个机关吧,再找到宝贝被掏走空盒,连位置都没移动过,把护心镜安放回去,拍拍手,大功告成。 然我刚感叹任务完成得空前顺利,忽地觉察到有人气…… 一个男孩嘻嘻笑着跑在上方,一定是进了地下室入口的屋子。 我无奈,但觉得孩子嘛,玩不了多久会走的,就抱着手等着。 孩子当然有大人看,紧接着就听到奶娘之类的人也追进屋。 中年妇人说:“我的小祖宗,昨儿你都写半幅了,还不满足?”声音竟像前堂的喜娘。 “给我!”男孩跟中年妇人抢什么绸布类的东西,中年妇人似不敢用力,“绸布”就被男孩拽溜了。 男孩铺布上桌案摆弄,伴着水墨声,中年妇人惊叫:“嘿哟喂!不能用墨笔!” “哗啦”一阵响,“嘭”又一声,男孩“咯咯”得逞地笑。 “砰砰砰”,中年妇人哀求地拍响木门:“小祖宗哎!不能用墨笔!我去给你拿金汁来,先别画!别画啊!听到了没有!”她竟似被关门外了。 我能觉察到男孩之前入屋速度极快,开门不带响动的,而且他先落在另外的屋,好像是抢出了目标物件,然后瞬间转移至此屋,看来他真有法力在身。 中年妇人唠叨还没得到安心的回应,门“嗙”地又开了,男孩说:“画完了!” 我好奇中闭目,将微察灵识探出,接触到男孩时,他刚好出声,我觉心内发甜,尝到莲藕糊糊般清甜,心想他一定非常可爱。 男孩说话间,拉起桌上的新郎喜服,向仍在门外的喜娘举起他的杰作,举得高过头,把他整个人都挡尽。 喜娘却惊得花容失色:“哎哟我的天呐!”向门外侧飞跑而出,“来人啊!快来人啊!” 喜服上画了什么呢? 一只墨勾的大乌鸦。 乌鸦线条简洁生动,脑袋上翘的两笔孤零零的毛尤为传神。 我在地下室都笑出了眼泪,笑得停止了观微。 这孩子也忒皮,禁足阁的新郎婚服只能用金笔、不能用墨笔写不说,他还在背面正中画只扩大三四倍不止的乌鸦,也难怪喜娘吓得喊人。 可我就在笑得扶墙中错失了全身而退的良机。 当喜娘离开屋子,只剩孩子的时候,我应该果断冲出宝室顶门,就算孩子看到一个人疏忽而飞,也不会影响我眨眼消失。 当我意识到此理,为时晚矣。 “连君、连君!”喜娘的声音回向靠近,“你宝贝小徒弟干的好事啊……怎生是好哎……” 孩子竟是新郎官的徒弟。他师父大人功力何其了得,听到喜娘“求救声”,立即到场救援。男孩毫无认错语态,反倒邀功似地说:“师父,我画了阿进!” 随即听到连卦忍俊不禁一笑,和喜娘的诉苦声复起。 我不敢再动微识偷看,只运功将气息掩蔽,琢磨往室内退一段更安全,还是定身不动更利于隐藏。 不多时有余人闻风而至,新娘也来了,甚至带来画中的乌鸦,男孩一个劲逗鸟儿:“阿进、阿进……” 喜娘向众人喋喋不休:“瞧,这可还怎么穿啊……” 连卦道:“没关系,我喜欢。”话不但认真、诚挚,还含着几分感慨,若追忆似水流年。 喜娘一听急了:“不能用了,得重新备一件!” “不必,就穿它。”新郎平静地道,平静中带着朴实的情感,仿佛心有所念。 有人同意喜娘的看法,新娘开解喜娘和余人,说:“没关系的,鸽子有甚不吉利。” 我一愣。 啥? 是鸽子不是乌鸦? 好吧我观微又走眼了。 我听到连卦和他新婚妻子叫小男孩“新辰”,而其余人叫男孩“小少主”的为多,猜得出男孩是禁足阁阁主的孩子之一,托付给昔年与禁足阁有交情的连卦为徒,如没记错,现任阁主龙铮涯妻妾数许,龙新辰应有好些哥哥姐姐了。 不久新娘把众人都劝散了,并让喜娘把孩子抱走,却把鸟儿留了下来,听得出,因为孩子闹着要把阿进带去,新娘却说:“师娘有事要留它,晚点儿让它去找你。” 于是,别人都走了,她和新郎官仍在上屋堵我出路,甚至坐下聊起话来。 新娘名叫琴净净,禁足阁第二代名士琴诗航的妹妹,传言她与连卦相恋已久,琴诗航尚在人世之日就将他的妹妹托付给了连卦,但琴净净是凡女,连卦为等她修成仙一直未与她成婚,甚至他的长发也是因为逆天保她延寿变白的,直等到今日,两人总算成为名副其实的神仙眷侣。他们的婚姻也算是仙凡结合的完美典范了吧。 可出我意料,他们起了争执。 “忙了一上午,总算得一处清静。”新娘说,“连哥,我有件事问你。” 连卦兴许是觉察出气氛不对,不说“你问吧”,倒反问:“怎么了,那么严肃?” 琴净净悲声道:“连哥,你说与你时常碰头的高仙是谢宜朋,我竟全盘信了,我相信了四十余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净净,你怎么会认为我骗你。是宜朋侄儿没错,你不是也见过他吗。”连卦似想稳住新婚妻子,而琴净净甩开了他的触碰:“是,我见过,但我只见过他三次,没有任何一次能证明时常与你密谈的人就是他!” 谢宜朋何许人也?居然连卦称他侄儿,而且听起来修为不低,应该是名人才对。因为禁足阁能修仙成功的都是凤毛麟角啊。 我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终于想起谢宜朋是禁足阁画师纤菱与鉴宝师谢明术之子。 纤菱与其夫君谢明术也是仙凡相恋成婚,却没有双双成仙地久天长的幸运。谢明术老死在凡间,纤菱将所有真气全输送给儿子,耗竭元气,陪夫君共赴黄泉。他们的儿子谢宜朋即被强行破了仙劫,成了仙人。 我思索中错过了连卦夫妇对话的部分,再留意时已听见琴净净情绪变得激动:“你们若是探讨修行探讨武学也就罢了,可你把十大神器的保管门派,甚至藏宝地点巨细,全弄清楚给了他……” 连卦阻止道:“净净,这还有外人……” 琴净净过耳不入,顺着她的思路一口气说下去:“可他不是谢宜朋,他是程镜玄!我怎么能不忧心!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神器是碰得的吗,他是魔教中人,你不知道危险吗……” 连卦的话在我听来却字字是重点。 他发现我了! 我紧急调用全部智慧想给自己编造仪表、衣着看起来都合理的身份和来由,能让我堂而皇之走出宝谊楼。 “净净,你哪来的胡思乱想,我怎么会跟程镜玄扯上关系。我和宜朋只是在研究阵法。”连卦辩解。 琴净净全然不动摇,苦笑道:“你是不是每一次说谎都镇定如常?所以你说过多少谎我根本不知道!时至今日你还不承认!找程镜玄来对质啊……”静了一瞬,“让它来认!” “咕咕。”鸽子叫道。 我方想通她说的后一个“它”是指着鸽子说的。 连卦沉默了,格外安静。 我一下子也忘了考虑我的出路。对话信息太丰富,我一时间整理不过来。 “净净,我是不想你为我担心……却没想到弄巧成拙……” 琴净净沉浸在自己的悲愤里:“连哥,这么些年我对你隐瞒过什么,而你不愿告诉我的事情,为何总是如此之多?难道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一个禁不起风吹雨打,只能被你保护,不能跟你共患难的弱者。” “净净,这真的有外人……” 不得不说琴净净确实是个弱者。她一心说她夫君做的事危险,却不知道没有能力才更危险。假若我不是温冰杨,而是利益相关之人,擒不住我,她就把她夫君的秘密送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