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我默许的 原本暮易香想跟我们一路,可她安排报信的婢女比我师兄师姐迟了一步,迟了一步还不算,见到她主子还照报不误:“公主殿下,不好了!我们有人看到洛曦冉被妖魔打晕,掳出了门派,往东南方向……”那婢女边飞近边说,嘴奇快,说法与我们了解的情况有不符,稍挨近点来,被暮易香当头一句厉喝:“闭嘴!你没长眼睛吗!” 当时我们都飞在了天上,师傅和暮易香在前方,我们几个在后面,仙婢没及时看到我们,待她看清我们,已被暮易香远远揪开。不然她估计要被我们问出马脚来。 我们落地便敲开蓬莱另两师门院的宿院,请他们一同帮扩散消息。 樊欣柔还想混淆视听,摆出官腔做派:“善卿师傅,你们这做法有欠妥当吧。不过是一时找不见了一名小弟子。就大张旗鼓让诸派师叔伯都来出力。万一人根本没丢呢。她若只是和哪个师姐妹玩疯了,晚点回来,你们请上百人出马,如临大敌的,到时候得闹多大笑话。”她见师傅不欲听她之言,绕开想走,竟还主动挡道,“善卿师傅,我虽是小小的礼仪随从,也知道在外行事得宜的重要。您可不能一时心急冲昏了头脑,害得我们蓬莱给全仙界落下笑柄。” 字句结实有力,道理明晰,似乎挺有说服力。可我听在耳中,除觉得她越来越像朱师伯,没别的感想。 傅兰师兄没得听过我的“预警”,也有点被说动了,点头道:“也是啊。师傅,玄枝公主不是说她知道妖魔在哪吗,我们还是叫她来,先请一两位师长往她指的方向测看,如证实得情况,再请众人相助,可保万无一失。” “傅兰,”师傅沉沉的脸色似云浓,“暮易香只有一句话是能听的,就是‘事不宜迟’!” 我几乎要跳起来赞同——师傅你太英明了! 暮易香就算清清楚楚知道在哪个方位,距离多远,她会说实话吗,她要假装记得不甚清,或者不善估算距离,有得是我们吃哑巴亏、给她牵着鼻子走的时候。 师傅拂展白衣,掠过容色难看的樊欣柔,风影乍离。 …… 我们在客院的巷道间忙碌穿梭,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以裘师傅的良好人缘,很快得众心齐力相帮。一时间俯望客院区上空,灯火荧荧,想到每个院落中都有人与我们共渡难关,不觉心中踏实了好些。 曦冉也是因此得及时搭救,不幸中的万幸,虽然她伤得不轻,没有发生更可怕的事。 几十位修为堪当重任的师长,上百名师徒的合力观微,我们赶去救人时,妖魔都放弃对抗扔下人跑了。 他们是被观微给吓跑的啊。 修行层次高者被人观微,容易觉察到,尤其是观微方故意不隐藏时。 藏在山间的十二名妖魔,功力都不逊色,如是发觉一两人观微,屏蔽掉也罢。可他们很快享受到百人监看的待遇。合众观微之势,如芒在背,如山岳倾轧,他们不难想象在众仙眼皮子底下作案的后果。为免遭大军追杀,他们一觉不妙便将面具都戴上,相互争论到底还要不要把人解决了再走,最后也没得定论下来,一见我们杀到,即四面逃散了。 妖魔有男有女。有的师长说,看到有男妖魔欲对曦冉行不轨,被另外的妖魔制止,说他们耽误要事之类。双方对骂,还差点打起来。 有的师长认为,妖魔的意图是要震断曦冉的经脉,毁掉她一身法力。有的师长看法有差异,认为妖魔并没有事先商定抓到人后如何处理,所以才会自相争议多时。 曦冉被送去的途中是昏迷的,没法证实山门内何人把她送给妖魔。 但曦冉对仙气的嗅觉灵敏。她被拽下登云台的悬崖之前,邀她观星的师姐,她闭着眼睛也能辨识出来。 那名女子曾向曦冉自报名姓,称自己是崂山弟子,擅长星象学,要教她认星象,可报到崂山院门,查无此人。 看样子她是假扮崂山门人无疑。但今日来客甚多,鱼目混珠,无从排查。 再说那十二名妖魔。擒天殿近年与仙界战事稀少,虾兵蟹将逢要事都不会出面,那十二人亦是蒙上脸就无人识得。 所以事情只能看在人平安的份上告于段落。 诸仙各散。 …… 我们师门院却不会就此甘休。 曦冉先是在看星星的时候被迷了神,被套住脚掉下崖去,碰撞出大伤两处、小伤六处,然后在妖魔的营地醒来,施法想逃跑,又被妖魔打成内伤。好在妖魔们争吵不休,没顾得上害她。 我们用符网把曦冉护送到暮易香的客院,要求暮易香把带来的婢女全数叫到前院来给曦冉辨认。 “善卿,若是我命人所为,我又何必告诉你去救人!”暮易香叹息,好似哀叹命运弄人,见师傅冷颜不改,只得应道,“好吧,”转命跟随的侍女,“把所有人叫出来,一个都别少。” 婢女领命退去。不多时仙婢们排齐站在了院子里。 我和师姐扶着曦冉挨个检查过去,令人失望的是,从头检查到尾,十五名仙婢,没有一名符合曦冉的记忆。我和师姐不死心,劝曦冉仔细再看一遍,曦冉轻摇头,有倦色:“算了吧。也许公主真的是被冤枉的呢。何必只以恶意揣度他人。” “善卿,你现在相信我了吧。”暮易香到师傅面前,伸手想搭师傅的手,师傅退开一步,拱手一拜:“公主殿下,多有得罪。”直起身,眉色却无任何冰释之意,敛袖转到我们这方来,眼神才有了暖意,“冰杨、雁霜,还是带曦冉回去休息吧。” 返回才到半路,我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忍不住在路上就发问:“师姐啊,你记得聚会开场之前,暮易香带来的人手,是双数是单数?” “单数吧……”师姐思考了会儿道,“她身边跟一名单独的婢女,应是最贴身的,其余两两对齐,没有哪行缺人。” “是单数。”张师弟也肯定道。 我心头就不由得掐算起来。 减去一个穆凉霜,应变回双数,何以仍是单数? 如果说骗曦冉观星的人,和把曦冉背出门派的人,是两个不同的人;观星的人暮易香不敢放出来让我们见,把曦冉背出去的人没回来,再减二,应还是双数。 如今却保持着单数……看来她和她下属早就盘算过,少了穆凉霜之后,只能再减一人,奇偶就无变化,所以,骗曦冉去崖岸和送曦冉出门派是同一者,这个人离开太白就不再回来了…… 我猛一拍手。 哈,暮易香,你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已是个死局了吧。 单数不对,双数也不对。 单数在我看来不对,双数别人看来不对。 一人作案藏匿了也说得通,两人作案藏匿了也说得通。 暮易香,你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待曦冉进屋歇下,我暗把师傅叫出院外……我们到太白礼宴阁取证之后,将再次返回暮易香的宿院。 师傅命我先回,我偏不答应他孤身前去。 “冰杨,为师知道,你们师姐妹感情笃厚,你一向都护着曦冉。”师傅语重心长地道,“可为师并不希望你因为护着曦冉把自己搭进去了。你们都是我的弟子,是我,应该保护你们。” 师傅清素的面容上凝出的坚决有点吓人,我怕他“一念之差”把我打晕,只好施缓兵之计,暂答应下来,但说要送他到院门外守着,他也只得同意。 到了院墙外,我让他始料不及地飞身跃起,进了暮易香的宿院。 …… 暮易香命人置备夜茶。她和师傅都在堂中入了座。 我一挥手驱退上茶的仙婢:“不必了,公主殿下,如果您听到下面这段话,就喝不下茶了。” 我站起身到屋堂正中一笑:“公主殿下,我明明记得,你带来太白赴会的仙婢共一十七人,刚才给我们检查的却只有十五人。请把消失的两人交出来。” “善卿,她是在诬陷我!”她闻言果然惊起,“温冰杨,我带的明明是十五人,你为何故意说是十七人!善卿,你就相信她看得那么清楚?你记得吗?” 当然,我们师门院没人愿意关注她带了多少婢女,反倒恨不得少看她几眼。谁会记得。 师傅接下来的话却让暮易香无言以对:“你带来的是十七人整,我们刚去礼宴阁查问过,早间聚会上,接触过你们的太白仪官,都说是十七人。” 暮易香怔神,往后倒退,被仙婢扶了一扶,复坐回座椅中,神色不安地摇着头:“善卿……你就那么希望是我干的吗!” 我步步迈稳到她座前,弯腰凑近她身侧,密声道:“公主殿下,你觉得我看到人数不是偶数,正常吗?人算不如天算,你已经无可分辨了,承认吧。” 我直起身,继续密语传声:“我曾经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看在曦冉吉人天相,我还只是告诉师傅,你派去骗曦冉的人和移交曦冉的人,不是同一个人,不然,我就把消失的穆凉霜,也交代出去。所以你别以为能瞒天过海,今后我们师门院的任何一个人,你再敢稍动,我不惧跟你鱼死网破!” “温冰杨,你算哪根葱,你也敢跟本公主叫阵!你会后悔的!”她亦是密语传音,神态咄咄逼人,太明显了,言末还猛拍了一下宝椅的扶手。 师傅纵使听不到我们的对话,也看出了我们水火不容的态势,喝斥道:“冰杨!毕竟还只是怀疑,没有实证,跟人说话注意点语气!” “师傅,对这种人还需要客气吗?”我明知师傅的顾虑,仍反驳了回去。 师傅不希望我成为暮易香暗害的下一个目标。 而我,执著地跟他争着、抢着挡在最前面…… “善卿……那少去的两人只是、我有事差她们出去办,碰巧就……”暮易香见我师傅似还愿听辩解,立即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 我可不会再给她翻盘的机会:“既然这么简单,我第一次请公主让我们见二人时,何不早说?又何必否认是十七人的事实?”我冷笑着给她雪上再添了层霜,“公主殿下不是素来直白吗。那就说说看,您派出去的人办的何事、去往何方,哪个时辰、从哪个山门外出的。公主的人,不至于有门不走,从边围撞出去吧!” 暮易香再度语噎。师傅的眼中也已不掩饰信任丧尽的灰色:“问话的顺序,我们是有意设定的,你如不心虚,为何会钻进圈套。” 师傅先前向着她说的那句话顿时覆灭无效了。 她终于明白过来师傅合着我一起算计她、骗她失言,并没有信任过她。 “你们单凭人数的减少,无凭无据……”暮易香犹自怔怔地自欺欺人。 “无凭无据,心知肚明。”师傅补给她一句无情的断言。 暮易香的谎言终于懒得再包藏,可依然不放弃她的伪装。 “善卿……我都是为你好!”她从座椅中翻身起来争辩道,“那洛曦冉对你怀揣怎样的心思你知道吗!她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她早已顾不上把我放在眼里,满眼都只望着我师傅,“她身为弟子,竟敢对你动情,本就已是无可饶恕的大罪!她若受重伤就必须回家调养,也就免得继续错下去,善卿……我是在救她!” 我脑子一懵,继而变为愤怒——她初次见曦冉怎会就知道……定是樊欣柔告诉她的! 我还未出言反击,下一瞬间师傅的话,却似让整个天地灭寂又重生。 坐姿稳定的师傅转面向暮易香,目中空暗无人。 “好。玄枝公主,我现在也明确地告诉你。”他的语气不改平日的冷静,话语中的警告却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曦冉怎样想,是她的自由。她无论对我存有何种情感,是我默许的。你要伤她,就先拿我的命去。听明白了吗。” 闻言,暮易香彻底呆住了,她呆滞的面容写满如见天崩地裂的震惊。 我也呆住了。 师傅居然……居然承认了! 承认了他对曦冉的感情! 我如遭幸福的雷击,愣坐在扶椅里。 …… 那个深夜,我心被幸福和自豪充满,我骄傲我有这样一名有担当的师傅。 几乎忘记,我去之前的目的是把师傅的担子抢到手。 暮易香从一开始就在主动招惹我,我本想,该担这风险的,舍我其谁。 而我惯于谦让的裘师傅,早已打定主意,绝不让步。因为他只有承认,才能名正言顺保护他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