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絮的不应答很快让敏锐的毕利沙摩发觉了异样,仔细一看眼前人,哪里是自己的帐前侍卫,竟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不觉惊声发问。无絮手中银盘当啷落地,她一把弯腰抓起跌落在地的银杯,握在胸前,以做自卫,手却不住发抖。 “哪里来的野人,敢在我的帐内行走!”毕利沙摩说着拔出腰间弯刀抬手便将无絮手中的银杯打落在地,而无絮下意识刚从腰间拔出的刀还未出手,也被随之扫落在地。毫无功夫可言的她哪里是毕利沙摩的对手,只听得毕利沙摩不耐烦地一声厉喝:“来人啊,还不给本王拿下!” 话音刚落,帐外侍卫却无一应答,毕利沙摩顿觉不妙,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个黑影已如风般穿入帐中,一掌打在毕利身上,将无絮拉回身边。 “什么人?!” “毕利大王,事到如今,还不束手就擒!” 无絮定睛一看,正是柳上飞。他疾步轻盈,早将自己护在身旁。 “好你个柳上飞,不识好歹的东西!待我出去,看我怎么将你碎尸万段!” “出去?看来你是早留了退路!我猜到你会跟并州有瓜葛,没想到,算盘打得太精,露出了破绽!”柳上飞说着丢过来了一个黑色包袱,毕利沙摩打开一看,竟是多洛的人头,登时面色如灰,气急败坏。 柳上飞更是亮出了那个玉符信物,恨得毕利沙摩几步上前,便与柳上飞拼杀起来。奈何柳上飞虽轻功疾步了得,却武力不及身形彪悍的毕利沙摩,不多时,便被弯刀刺中了臂膀。眼看不敌,柳上飞凭着疾步快走之功,拽上无絮便冲帐外奔去。这里地势低洼隐蔽,周遭不远虽已是厮杀一片,这里却尚能保得半时平安。 柳上飞熟悉这里的地形,很快便带无絮藏身在了帐外不远的一片山石后。 “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无絮心内焦急。 柳上飞盯着无絮:“现在毕利沙摩已是穷途末路了,你总该告诉我你的目的了吧?你要见毕利沙摩不是为了杀他,而是想知道什么秘密吧?” “你我各取所需,如今目的既已达到,何必再问。”无絮转身就要走,柳上飞的一句话却止住了她的脚步:“你可识得长孙无絮?” 无絮心内一怔,顿时回头看他。 “如果你不是长孙小姐,那千里良驹特勤骠又从何而来?”原来,就在他追上多洛之时,发现了那匹良马,他一眼便认出了特勤骠,逼问之下,多洛道出贾云献马的真相。而方才进帐,柳上飞见原本穿着松垮布衣的无絮换了这紧身黑衣,身材显得曼妙了许多,而那尘土依旧难掩的秀美容颜,让他似乎更坚定了某种猜测,只是,他实在无解其中缘由,此时终于道出疑问:“你到底是谁?” 听着柳上飞口中不断说着的“长孙小姐”几个字,无絮不觉想他莫非是昔日故人,这才点头默认。 “你,果真是长孙小姐?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无絮只做摇头状:“实不相瞒,我此前生了一场怪病,不记得以前的许多人与事了。之所以与那个突厥人那木勒一起来到这里,也是误打误撞,个中内情也是说来话长。”看着柳上飞,无絮只觉眼熟,也正是这熟识感,让她感到脑中隐隐作痛。 “原来如此,我说长孙小姐见我后,怎会毫不相识。”柳上飞难得一见地露出了欣喜之色:“那小姐应该也不记得我是谁了?”柳上飞话音未落,却见无絮头疼地已是面色苍白,脚下踉跄,慌忙上前扶住:“小姐怎么了?” 说话间,不远处,正有毕利沙摩的身影飞奔过来。 无絮强抑着眩晕道:“我此来,实为探明毕利沙摩到底与何人相互勾结,意欲作乱关中之事。” “你是说并州总管李仲文。” “你知道?” “你以为我会那么简单地杀了多洛?小姐放心,我一定平安带你离开这里!”说着拉无絮飞向前跑了去。只是,不多远,无絮便气喘吁吁,步履维艰:“你我这般,必是难一起逃开的。我有一事相托,还望帮我。”无絮说着身子已瘫软了下去。 “我绝不会丢下小姐独走的!” 无絮使劲拽着他的衣袖:“若再纠结下去,你我都活不了!带着你手中的玉符信物,速去晋阳,面见平阳公主,据实相告,滹沱河南有毕利沙摩的千匹良马和粮草兵戈......”见她虚弱,再看毕利沙摩很快就要追了上来,柳上飞使劲地点了点头,再看左右周遭,他忽然有了主意,将无絮赶忙扶到一棵树后隐蔽处,原来这里的一处小石山,山中有洞,因在杂草荒木后,鲜有人知:“小姐暂且待在这里不要出去。此处离晋阳不过两个时辰的路,我这就赶去报信,小姐等我回来。” 无絮点了点头,口中只念着“拜托”二字。柳上飞起身而走,回头再看一眼倚着岩石杂草的无絮,不禁加快了脚步。而此时的无絮也起身忍痛向相反反向跑去,引着毕利不由得追了过去。 浑不知情的柳上飞脚步飞快,刚一转过小片木林,就看到一片开阔之地,尚是士兵打扮的那木勒正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柳上飞顿时欣喜,上前正要说话,却被一旁人途中拦下,不及他说话,早被人一个弯刀刺中了胸口。 “住手!”那木勒赶紧喊住,奔了过来,叱骂那突厥打扮的小兵道:“谁让你动手的!” 弯刀抽出,鲜血顿时迸出。柳上飞下意识地捂着伤口,身子一晃,这才站稳了脚跟。 “可汗!”小兵低头认错。 “可汗?”柳上飞满眼疑惑,却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赶紧去找毕利沙摩!”这个被称为“可汗”的那木勒朝身后一个英姿雄发、一身突厥戎衣的突厥人一摆手,一队突厥兵便朝林中奔了过去。 恍惚中的柳上飞被送到了附近屋中,止了血,却依旧不住挣扎起来,口中只念着“晋阳”二字。站在一旁的突利正要细问,却见侍卫来报:“可汗,大事不好了,我们被大唐官兵包围了!” “怎么可能?你可看清楚了?” “回可汗,他们的人来了不少,还派人在寨外喊话,说若不束手就擒,便会杀进来。” “康鞘利可抓住毕利沙摩了?” “特勤尚未回来,情势不知。” “马上派人去看!” “是!” 那木勒左右兜转,不久等来了康鞘利,却也得知了毕利沙摩又狡猾逃脱一事。 “此次我们皆是暗中行事,大唐的官兵从何得知我们的情形?莫非是毕利沙摩勾结的官兵?”突利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毕利沙摩的同党,不会在外面守株待兔,而应该冲杀进来救主才是。依属下看,当是就近官兵,只是,他们集结如此之快,实在蹊跷。除非......” “除非他们早就盯上了我们?” 康鞘利点了点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二人着实手足无措。 “要是李木在就好了,他总能想到好计策。”突利低声喃喃道,这才发觉只有受伤的柳上飞回来,却不见了他的那个小兄弟“李木”。 马蹄声,嘶鸣声,越发近了。 一时无措的那木勒拳头攥得越发紧了:“今夜既然已经动手了,那也不差再来一遭。来人啊......” “可汗可是要跟这些大唐的官兵刀兵相见?” “若不如此,我们难道还有退路吗?” “如今我们身在大唐国土,人手不多,如何能扛得住遍地唐兵。再说,我们原本也不是来征战的,不过是来捉个叛徒,清理门户罢了。眼下,我们与大唐的官兵该是同舟共济才是。” 那木勒恍有所悟:“若不是你说,我险些酿成大错。只是,如此一来,我们的身份便会暴露了......” “可汗放心,此事不如交由我来办!” 见康鞘利似乎早有对策,胸有成竹的样子,那木勒点了点头。 蒲州的皇帝行宫威严而华丽,早在皇帝御驾至此之前,不少好溜须拍马的官员便用了不到半月,临时修起了行宫别院,让黄河东岸的蒲州一时无两。如今皇帝亲临,碧瓦朱檐气势华美自不必言说,就连这暮夜之中,黄河河水也都被那灯火照得通明。 皇帝行宫大殿之中,大唐君臣正在商议翌日李仲文携降将王行本等人的降表及数万郑军降唐一事,为了彰显大唐皇帝的威严与宽厚,李渊此行可谓用心良苦。只是,这日忽传来李仲文上表的奏疏。原本数万降兵将于翌日午后在河对岸列阵听旨受降,如今将士们想一睹大唐皇帝威严,奈何兵士皆在河对岸,所以李仲文的这封上疏正是要请李渊移驾过河,受降布威。那奏疏中更是极尽盛赞的溢美之词,句句说在了李渊的心坎上,李渊当即同意了奏疏。 这日夜中,李渊召集裴寂、李妙兰、李世民于殿中正为翌日精心准备的受降一事。 听了裴寂、李妙兰二人的布置事宜,李渊甚是满意,却唯有李世民迟迟未到。 “他还在为无絮的事伤心吗?”李渊已听说了无絮一事,心内自然也有万般无奈。而李妙兰连日来,见从不饮酒的二弟李世民整日或借酒消愁,或痛心入骨地独自神伤,她怎能不跟着伤心难熬,一个二弟,一个四弟,皆是至亲骨肉,由此而生的罅隙让她时时不安。这时,听着李渊一问,也只能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冷眼旁观的裴寂却是不以为然:“生死有命,一时伤心也是人之常情,秦王这般日夜心力交瘁,也实在是太过于儿女情长了,这哪里是成大事者所为。” 李妙兰白了裴寂一眼,直言不讳:“秦王与王妃乃是结发夫妻,少时相识,深情厚义自然不同于那半路纳娶的人。”意有所指的话气得裴寂一时语塞,欲言又止。 “斯人已逝,何必再说这伤心的话。”李渊解围道,“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父皇是说楼烦的那帮马贼?”李妙兰为此已是忧心忡忡。 很快,李世民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殿中,随之而来的还有那隐约的酒味。 李渊不愿多说什么,随即命侍女将醒酒茶端到了秦王面前。 “儿臣没醉,不过因明日受降之喜,众将欢愉,我也便陪着饮了几杯而已。”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你向来喝不得酒,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听阿爹的话,凡事要看得开,这才是大丈夫所为。你们都是阿爹的孩子,凡有一个出了差池,阿爹都会痛在心上啊。”李渊宽慰的话中也有为李元吉开脱之意,那句少时家中“阿爹”的称呼,借着一种亲情的力量在不停地暗示着李世民要不计前嫌,他又怎能不解其中之意。 只见李世民湿润的眼眶一阵微红,那镇定的眼神少了暖色的亲情,却多了几丝莫名的冷漠。他端起眼前杯盏,将醒酒茶一饮而尽,他自觉没有比这一刻更清醒的时候了。 康鞘利自请前去应对大唐官兵,那木勒独留屋内左右踱步,焦急等待。很快,却见康鞘利一脸喜色兴冲冲地奔了回来,那木勒上前去迎,却见他身后紧跟着几个身着铠衣轻甲的威武唐将。那木勒霎时停下了脚步:“康鞘利,你这是干什么,他们是何人?” “可汗误会了,这两位不是别人,乃是在下的故交旧友。这寨外唐兵正是他们啊,都是自己人,虚惊一场啊。” “自己人?” “这二位是大唐平阳公主的家僮马三宝和女将卫黎儿。”康鞘利话语间的惊喜之情尚未散去,那木勒和对面的卫、马二人面面相看,各是一脸狐疑。 “二位不必疑虑,这位乃是我突厥的小可汗,突利可汗。”康鞘利看着卫、马二人,毫不隐瞒。 原来,这个谎称那木勒的人正是突厥小可汗阿史那什钵苾,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