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些日子,某日太后在众人请安时闲闲说道如今皇宫的侍卫似乎多了许多新面孔。 王怡洵不作声,只顾低头喝茶。 谢柔云坐在她下手,亦是抿了口茶,答非所问似地道了声:“寿康宫的茶,果真是香。” 李嫔笑起来特别好看,眼睛是盈盈的春水,面庞则带着团团喜气,很是可人。 她与洛文珺对视一眼,便娇声道:“皇上说了,这宫中侍卫保护的是皇家的安全,马虎不得。可不能要些连奴才都抓不住的绣花枕头。” 太后含笑看了李嫔一眼,道:“李嫔说得极是,我们这些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那日极乐宫的事哀家一想起来还觉得后怕。皇贵妃觉得呢?” 王怡洵粉面含笑,眸光却如薄刃般划过众人,婉声道:“太后都如是说,臣妾自然万分赞同。” 她这一发声,原本想着看她笑话的妃嫔们便也觉得无趣了、 如此众人又附和着谈笑几句,太后道声乏了,众人便起身告退。 王怡洵第一个站起来,扶着绿衣的手娉娉婷婷地走至门口,结果脚还未跨出门槛,突然□□一声,眼前一黑,便软软地靠倒在绿衣身上。 王皇贵妃有孕的消息传来时,洛文珺正在极乐宫重新布置重夕的倾香阁,亲自指挥宫人务必将一切布置得美轮美奂。 谢贵妃,陆瑗修与重夕住了段时日,彼此间颇有感情,如今重夕要住回去,她们也前来帮着布置。乍然闻听此言,洛文珺只见得谢柔云面目“唰”一下就白了。 她便让陆瑗修陪着谢贵妃先去瑶光殿坐下,自己亲自泡了杯铁观音端过去。 谢贵妃自知有些失态,便慢慢饮了茶,待神色平静下来,方道:“这一年内,她是第二次怀上了。” 洛文珺笑道:“王姐姐盛宠,有孕也是正常。” 谢贵妃垂眸,幽幽叹了口气:“她终究是有福气的人。本宫三十岁那年掉了一个孩子,而后便再也有不起了。” “姐姐儿女双全,女儿得宠,儿子孝顺,才是真正有福之人。我听闻王皇贵妃身子虚得很,还经常请太医院给她配一些坐胎的猛药,这样强行怀上,于母妃本身也是不好的。”洛文珺正色道。 谢柔云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洛文珺,颇有些伤感地抚了下自己的脸,感慨道:“你是知道的,皇贵妃原本育有二子一女,你在冷宫那些年,她夭折了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因而虽弘宪已长大成人,又文武双全,她心里也是没个底的,总归是多一个孩子多一份保障。” 洛文珺眸中水光一闪即逝:“无论平日与王姐姐多么不对,这为人母的心情,我还是理解的。” “为人母的心情?”陆瑗修闻听此言突然低低冷笑一声,“怕是王娘娘有的,是为天下之母的心情吧。” “瑗修,怎么说话的。”谢贵妃瞪了女儿一眼,“回头让素婉选几样好的礼品,你给送到毓宁宫去,代母妃恭喜下皇贵妃。” “是……”陆瑗修拖长了音调应下来。 “叫重夕也陪你一起去吧,妹妹这边也得备份礼吧。”谢贵妃笑道,环视左右,又问道“重夕呢?我们这帮子人忙进忙出的,怎么不见她了?” “今天舒颜进宫,刚才吃了点东西两人就一道去御花园散心了。”洛文珺道。 “说起来女儿也饿了。”陆瑗修撇了撇嘴,“先回迎仙宫去吃点东西。” 洛文珺忙道:“饿了便在这吃吧。” 陆瑗修调皮一笑,伸出一指摇了摇:“洛娘娘有所不知,这几日迎仙宫的小厨房从毓宁宫那边偷师了几道菜,极是鲜美。娘娘有空得来我们那祭祭五脏庙才是。” “你个孩子。”谢柔云嗔笑一句,“饿了就快去吧,别进太多油腥,看你这几天都胖一圈了。” 眼见着陆瑗修款款离去,洛文珺笑道:“有女如卫国公主,妹妹真是羡慕姐姐。看皇上对她的宠爱,倒是比皇子更盛。” “皇上向来相信天象鬼神之说,瑗修出生那日取得青凤渡大捷。”谢柔云眸光闪烁几下,又道,“当然了,钦天监也说她贵不可言,这孩子又很懂讨她父皇的喜欢,自然愈发得宠。” “其实刚才卫国公主言皇贵妃有为天下之母之心,也是对的,姐姐何必那样。”洛文珺喝了口茶,怅然道。 谢贵妃嗤笑一声:“皇贵妃为众妃之首,位同副后,又有弘宪这样的儿子,她有这心思难道不对吗?” “姐姐真是大度。”洛文珺亦是笑,但眸中却流出几丝惆怅,“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他日雍王为太子,皇贵妃为皇后,再便是皇上,皇太后,真可谓相辅相成。只是可怜了我们姐妹。” “这倒有趣,我们如何可怜?”谢贵妃声音转冷,不屑道,“她为皇后,我们为皇妃。她为皇太后,我们便为皇太妃。天家难道还会少了我们的一份富贵?” 她果然是不屑的。 洛文珺无不羡慕地看着她,纵然平日里谢柔云如何温润和顺,那份高贵的天真与矜傲却是一直挥之不去的。 也是自己这种出生的人,永远也不会有的心境吧。 她于是把笑意抿去,轻轻叹了口气:“妹妹只是想到如今皇上还在,王皇贵妃便已和我们不对。若是有朝一日陛下他……王姐姐又成了皇太后,她会如何对我们,又会如何对待我们的孩子?” “你是说……”谢贵妃一愣,猛然瞪大了眼睛。 洛文珺上前一步,握住谢柔云的手:“姐姐自然不是争名夺利的庸俗之人,只是有时候,往前一步也只是为了保住眼下的东西,退后了,许就是万劫不复了。” 谢贵妃沉默了下,反握住洛文珺的手:“妹妹思虑周全。只是如今情形,本宫也是无能为力。弘熙资质普通,不受他父皇重视已久,瑗修好点,偏偏是个公主。” “皇上尚未立太子。雍王资质出众,自然容易赢得众人瞩目。”洛文珺抚着窗边花瓶内一束红梅,轻声道,“然而姐姐莫忘了,天家与这天下任何一家都不同,皇上和皇子,是父子,便也是君臣。从来功高震主的功臣,可都是君主的大忌。这些年征伐不断,想来雍王还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你看毓宁宫如今便这般骄矜,若那富贵再上一层楼,会是怎样的光景?皇上心里,又会如何想?” 谢贵妃讶异道:“妹妹竟想得这样远。” 洛文珺只道:“妹妹不过闲来无事读读史书,无意间看到戚夫人的遭遇,便心有戚戚罢了。” 谢贵妃颦眉:“王皇贵妃并无吕后之才。” “才华难学,狠毒倒是容易模仿一二。”洛文珺看着谢贵妃愕然的脸,便知这位出身高贵素来养尊处优的姐姐怕是很少往这些地方想,自己点到为止即可。 便舒展眉目,柔声道:“妹妹也只是随口一说,只是希望姐姐记得,妹妹永远是站在姐姐这边的。” 重夕与舒颜在御花园内找了个亭子坐着,聊了会儿家常,便看到谢子绍与陆弘熙乐颠颠地赶来了,陆弘熙后头一溜的小宦官手里还提着些炊具,食材和火盆等。 “来来来,这羊是征回元部的那群将军带回来的,一共就十几只,我好不容易讨了只来。”陆弘熙乐呵呵的,招呼着那群宦官把东西一一摆好,几个人一落座亭子便有些挤了,却也热闹暖和。 谢子绍和重夕并排坐着,搓搓手,便开始把肉一一片好,在盔形锅内贴着,置于铁板上,再放到炭火上考。 “君子远庖厨,子绍哥哥还会做这些。”重夕打趣道。 “饕餮人生,何其快哉。”谢子绍一笑,挥挥手,颜梅和铃兰竟又变魔术般拿出两小坛子酒,刚一启封,浓郁酒香扑鼻而来。 “竟然是忽迷思!”重夕欢喜道,让红笺斟了一杯就要饮,“自入了宫就没喝这么烈的酒了。” “空腹饮酒伤身,先吃点东西垫垫,这边也快好了。”谢子绍将烤得焦黄的肉翻个个儿,又取出调料刷上。 “饮酒吃肉,看不出重夕妹妹竟也是豪爽之人。”陆弘熙笑道,夹了一块肉细细品着,“果真是肥美异常。只是调料简单,这羊肉的膻味还未去干净。” “我倒是觉得原汁原味,甚好!”谢舒颜笑得柔美,吃起肉来却也不含糊。又一口酒下去,两颊顿时泛起两片流霞般的绯红。 “可别小看这几个妹妹,从小就是不让须眉的。在宫外可都是纵情诗酒快意人生之人。”谢子绍笑道。 重夕笑道:“我可不敢和舒颜妹妹比,文能下笔千言,武能上马骑射。” 陆弘熙瞧着谢舒颜娇丽丽的脸:“可是当真?” 谢子绍道:“怎么不当真。妹妹能文能武,那剑术也是极好的。” 见陆弘熙一脸不信的样子,又转头对谢舒颜道:“今天难得大家兴致都高,妹妹舞一段可好?” 谢舒颜这些日子与陆弘熙也是很熟了,加之忽迷思劲力大,她因为天寒又多饮了几杯,此刻陶陶然已有微醺之态,正想散一散热,便也不推脱,起身出了亭。 环视四周,但见周遭空旷,铺天铺地银白一片,唯有几株苍劲老梅负着一树红梅,在皑皑白雪中宛若蓬勃火焰,浓香四溢。 白得荒芜,红得肃杀,交相辉映,便迸出近乎凄烈的绝艳。 “倒是好景致。”谢舒颜一笑,“便斗胆借赵王佩剑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