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安的夜,总是那么缓慢。 区别于白日的浮躁,轻盈得不像话。 言航看了看表,八点三十一分。 人还没到。 虽然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却能拧出把血来。 从他不停敲着手指就能看出。 他告诉自己,再等十分钟。虽然十分钟前,他也这么想。 他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答应那个见鬼的要求。 虽说对方是许氏唯一的正统继承人,但是他们言家需要这样,这样去贴着她吗? 他很怀疑,也非常不爽。 八点三十五分。 够了! 言航起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远处快步走来一个女孩子,掐着他心上的点儿一般,坐在他对面。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言航讨厌充满意外性的事情,比如现在。 这使得他不得不坐下,转头向前,直视那个正在给自己灌水的女性。 这是今晚会面的另一方。 许万欣。 可是说成相亲对象的生物。 她喝水很急,该是渴坏了,但是仍然保持着女孩子该有的仪态,尽管她衣着随意,头发乱散。 “真的抱歉,我迷路了。”在慌忙之余,还不忘向他解释。 言航点头,表示理解,随即递上菜单,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正装,默默移开视线。 在她点餐之时,言航将其打量了一番。 瓜子脸,长头发,瞌睡眼,没化妆。 再加一件不算太合身的羽绒服,一切都那么随意。 算了,言航瞌上眼睛。 反正自己也一样,接到临时指令,衣服都没换一下,就像个白痴一样,在这儿等了一个多小时。 林六月点好餐,抬头,对面男人阖眼的侧脸映入瞳孔,不自觉怔了下。 “言航是吧。” 言航睁眼抬头,眼波流转间不经意流露的红,让林六月感到炫目。 “许万欣吗?” 林六月心下一紧,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她转开视线,同他一样,没有回答。 言航也不甚在意,撇头望向窗外。 刚见面,便烟硝四起。 不过两人心中所想的,却是一样。 不过一场不尽人意的见面罢了。 那么接下来,就好办得多。 两人沉默用餐,气氛凝滞如最后的晚餐,只是这里没有犹大,也没有耶稣。 可慢慢的,言航心中却焦灼起来。 不该是这样的啊。 在许万欣到达之前,他想过千百种应对方法,不管对手是难缠棘手,或是豁达明亮,都有一套方案可行;可现在对手就这么不闻不问,本该感到庆幸,但言航却觉得—— 憋屈得很。 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那种瘪啊。 “许小姐结果还是来了,我以为……” 言航唾弃自己的卑鄙。 他明明等了这么久,现在又在责怪对方的赴约,打乱他想好的说辞。 林六月停住动作,放下勺子,抬头直视对方说道:“我只是觉得,比起迟到,失约更不礼貌。” 然后低头摩挲了下勺子,让言航看不清表情,“而且没有人逼我,我想结婚。” ——所以来了。 言航怔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或者对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要来责怪一个女孩子,尤其这样一个,意外坦率的女孩子。 “不是。”言航察觉到自己的教养受到质疑,那是绝对不可以,所以只好放缓态度,“我只是……” “嗯,我知道,你是被逼的,没那个意思,我明白,那么请你闭嘴安静吃完饭后解散不是很好吗?” “……” 原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这也算是坦率的一种吧? 哪怕是严苛的父亲,也从未让他闭嘴。 言航喝着浓汤,心里更憋了。 而林六月,她很少说这么长一串话,稍稍感到累,加快用餐速度,想尽快离开。 直到她听见对面的人说:“是我失言,请不要介意。” 林六月摇头,毫不在意。 本来她就是代替别人来的,走走过场,是在没必要在意什么,只是好不容易…… 抬眼,男子眉眼安静,气质柔和,完全没有刚刚那一瞬的魅惑。 林六月低头,只觉得可惜。 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来回去的路上得买些消食片,林六月暗自打算。 九点十五分,正式结束。 言航买单时,林六月从包里掏出接近一半的费用,推给他。 他刚想说不用,但是转头一想,没有下次见面,谁也不欠谁,不是很好? 言航收下钱,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小朋友,你一个人吗?你爸爸妈妈呢?” 接着是稚嫩的童音,“我就是来找爸爸的。” 言航只觉右眼皮跳得欢快,但还是慢了一步。 几乎立刻的,他感到就有人在扯他的衣袖,音调很焦急,“爸爸,为什么这么晚了都不回家,你不要我了吗?” 言航清楚听见周围的抽气声,还夹杂这些微词。可见群众的想象力是无穷的。 他回头,身边拉着他的这个,四五岁的小女娃,那张抽抽搭搭委屈的脸,要说不是他孩子,没人会信,他也是,根本无法否认。 “爸爸?”见他不说话,言俏又叫了一声。 “啊,怎么会呢。”言航掏出手帕,擦擦她脸侧的泪,声音不由放低,“爸爸只是有些事情,过会儿就过去了,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言俏不说话,只是抱住了爸爸的腰。 气氛莫名尴尬,言航才想起另一人,抬头对林六月报以歉意,“不好意思……” “你有女儿吗?” 言航不禁语塞,对面的人支着头,不但没有他所想象的鄙夷,甚至笑得有些温柔,和之前索然无味的样子不同,那眼里透着的,竟然是兴奋。 “真好。” 言航怔住了,他觉得自己被定住了,变得奇奇怪怪。 然后是今晚的最大奇遇—— 言俏听见人的声音,从爸爸怀里抬头,看向对面,慢慢睁大了眼睛,最后猛地扑过去,紧紧抱着林六月的腰,大喊:“妈妈!” —— 将近十点,言航抱着女儿走出餐厅。 身后是林六月。 言航知道,女儿一个人到不了这里,也找不到他,所以看见他的秘书,邓敏清站在车边,一点儿也不惊讶。 他回头,对着人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林六月倒是拒绝了,只是细细看了下他怀里,睡得正熟的言俏,目光柔和,“我还有事。” 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有什么事儿。 言航想想,也不强求,带着孩子坐上车。 从后视镜里,能看见她一直站那儿,目送他们离开,心里略略感触。 车里开着空调,言航解开女儿的外套扣子,抹了抹她额头的汗。 心里不自觉想起之前的事。 他怎么也没想到,言俏会突然跑过去叫妈妈,要知道这孩子这段时间虽然黏他,可是,却连一句都没有提起过自己的母亲。 也就是,他的‘妻子’。 没想到今晚……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许万欣的态度。 一想到这儿,言航就感到浑身不自在,像是被人看穿了什么,不自觉的四处乱瞄,一头撞进那双含笑的眼里—— “你笑什么?”他的语调瞬间就冷下来。 邓敏清一愣,闷闷收回笑意,好好开车。 他也不知怎么,这个新上司对自己这么大的敌意。 言航的心情一起一落,脸色自然不好。 对于这个父亲硬派给自己的秘书,他保留怀疑态度,而且自从他来了,父亲对他的行踪动作,比以前更加清楚,让他不得不防。 不过说到秘书,他想起一事。 “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邓敏清有些迟疑地说:“已经完成了,明天拿给您。” “我现在就要!” 邓敏清的样子更难办了,但他越是这样,言航的态度就越是强硬。 望着他越来越冷的眼光,邓敏清咬咬牙,停下车转身把资料递给他。 言航把女儿的放好,确定不会被撞到后,打开那份文件。 薄薄的几张纸,两张照片,赫然标着‘许万欣’三个字。 生平寥寥,全在上面。 可这人,却不是刚才的人。 言航一页页翻过,面色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冰。 “哼!”最后,重重给摔倒一边。 邓敏清大气不敢出一口,到了地儿,安静停车,等这位少爷吩咐。 半晌后,见言航抱起女儿,赶紧下车开门。 目送上司离开,邓秘书心还没放下来,对方又折了回来。 吓得他立马站好。 “下次不要泄露我的行踪,更不要带着她乱跑。” 有苦难言的邓秘书:“……是。” 言航说话不重,行云流水间却见威压,这点,和董事长最像。 父子俩斗法,夹在中间的人注定苦逼,邓敏清表示,肯定也没有他这么苦逼的,而且还有一事—— 邓敏清闭闭眼,豁出去了,“董事长说,这个周末请您务必回去一趟。” 这都是客气的说法了,邓敏清至今都记得,那老爷子吹着茶叶轻描淡写地说;“这周末,把他弄回来。” 而且是对他,一个秘书说的。 森森觉着自己被言家人坑惨的邓秘书心里都忍不住咆哮;我靠劳资是造了什么孽遇见你们父子,而且董事长您是商业大佬不是黑/帮老大,弄?你弄一个我学学! 但是咆哮完了,还得来做牛做马。 言航面无表情瞪他半会儿,直到言俏咳嗽了声,才给她拢了拢衣服回头走人,也不说什么。 徒留秘书干瞪眼。 言航抱着孩子,一路上楼 直到开门,锁门,才放松下来。 一人独居的公寓,是他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自由。 他望着空荡荡的客厅,讽刺地笑了笑。 把女儿放到床上,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不由得,就想到那位‘妈妈’。 虽然刚刚言俏也表示认错人,可是那‘许万欣’的态度确实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或许你是被逼着来的,但我不是。 ——我还是那句话,我想结婚。 没有明说又胜似明说,那一刻言航心里的悸动,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那时她脸色明眸善睐的色彩,直直望进他心底,将他剖个干干净净。 言航甚至还没来得及,为她口中被逼的自己正名,现实就狠狠一个耳光扇过来,打得他措手不及,万分失态。 ——我是被逼的,可你却是假的。 言航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情绪,失望夹杂着不甘,还有一些若有似无的痛心。 他低头看看自己女儿,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却真真切切是他的女儿,给她拍平被子后,走出房间。 在关门的那一刹那,言俏朝里翻了个身,一滴泪珠滑落,陷入枕头里,黑暗里,只听她嘴里呢喃自语:“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