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话音落下后,整个房里便有了一阵短暂而诡异的冷凝,萧瑾见宁氏似乎紧紧地盯了王氏一阵,似乎有探寻之意。 不多时,宁氏就开口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想起把悦儿养在我这儿,再说了悦儿年岁尚幼离不得你这个母亲的。” 王氏笑得愈加温顺乖柔,柔声说道:“母亲说笑了,您是悦儿的亲奶奶,她呀,素来便想亲近您呢。”她抬头似有些羞怯卖好地笑了笑,“儿媳亦是知道这是劳烦母亲了,只是我这儿身子愈加重了起来,院里的事按理应是交给俞妹妹,但俞妹妹身娇体弱且也刚有了一月身孕,我便也只能继续管着院里的事,倒不得不忽略悦儿了,母亲您也知道像咱们家这样的身份,那些个乳嬷嬷哪敢使劲约束着悦儿,因而儿媳也就只能求母亲怜惜了。” 宁氏像是被逗笑了般短促地笑了两声,道:“你呀,净会讨人欢喜,悦儿是我的孙女,我亦是想与她亲近亲近,可我这身子近来颇为不爽。这样吧,让悦儿继续养在你身边,我身边的张嬷嬷就去你那,在你孕时帮你好好照料着悦儿。”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你院里的俞氏不是也有孕了吗,给她传我的命令,让她好好在自己房里养着,没有大事,就不要乱出来走动了。”萧瑾眼尖地瞧到宁氏低垂下的眼睫,眸子里头似嘲似讽,也不知对谁。 王氏轻声说道:“媳妇多谢母亲怜惜,也替俞妹妹谢过母亲了。” 萧瑾一听王氏前半段话,就心下明白王氏今日的目的想必就是在俞氏身上了,俞氏是良家出身,她的兄长俞凌是萧瑿的门客谋士,虽不良于行极得萧瑿的信重,俞氏也因此被萧瑿纳为妾室,萧瑾曾见过俞氏,她生得纤细出尘,是个难得的绝色,萧瑿对她自也是十分宠爱,年前俞氏刚被诊出有孕一月。 萧瑾也听说过,俞氏性子天真娇纵,对王氏多有些不敬怠慢之处,王氏却一一忍让,让东院里不少人都赞她贤惠大方。 萧瑾笑意盈盈开口:“嫂嫂也要仔细着点自个,嫂嫂这胎也有近四个月了吧,我就等着看我这小侄子了,不过啊,生得像是大哥倒是没问题,但性子最好别像,阿娘可不知道,我昨日就是没穿斗篷去摘了梅花,让大哥瞧见了生生训了我好一会儿呢。” 宁氏听了她这话,一下子便和颜悦色起来,温柔地将萧瑾额前垂下的碎发往她耳后理了理,说道:“你呀,若让你大哥知道你这小没良心的在这儿说他坏话,指定不会绕了你,你和檀奴一样在你大哥面前都不敢说什么,净跑我这儿来告黑状。” “阿娘~”萧瑾撒娇道。 一旁服侍的婢子也连忙迎合说笑,一时倒是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之像。 一个在外头守门的婢子进来通报,“禀夫人,五小姐和六小姐正在门外候着,说要给您请安。” 宁氏摆了摆手,随意说道:“让她们进来吧。” 萧瑾的两个庶妹五小姐萧蕙与六小姐萧萱皆还未到金钗之年,萧蕙比萧萱大了四个月。 萧蕙的姨娘杜氏是其他大臣赠给萧崇的舞女,本就是玩物,倒是命好有幸怀了孩子,虽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有,但被宁氏做主留在府上,衣食无忧的养着,萧萱的姨娘余氏倒比杜氏好些,她是萧崇身边的通房,生了萧萱以后,就被纳为了妾,萧蕙也被养在余氏身边。 宁氏虽不太喜爱二人,但也未曾薄待过,萧家的规矩是小姐每月有十两的月例银子,每季八套衣裳四套头面首饰,胭脂水粉针线绸缎若干,若遇着元日、上元、中秋、冬至等大节或是老太爷、老太太的寿辰衣裳首饰皆是另做,萧蕙与萧萱同萧瑾皆是这般,至于宁氏自个儿私下贴补送给萧瑾的那些东西,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萧瑾冷淡地眨眨眼,不经意间瞥到萧蕙绞着鹅黄忍冬纹裙子,十分紧张害怕地模样,不由皱了皱眉,她不太瞧得上对方这副略有小家子气的模样,尤其还是在宁氏的院里。 显然不止一个人瞧不上她这模样,萧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满满皆是嗔怒之意,她起身,对着宁氏福了福身,说道:“萱儿有事想求母亲,愿母亲恩准。” 正与张嬷嬷低声吩咐着什么的宁氏略有冷色地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六娘性子是越加活泼了,说吧。” “听说今年阿蕙…蕙姐姐与我就要搬出姨娘的院子了,我与蕙姐姐商议过了,想请求母亲同意我俩仍还住同个院子里,姨娘院子旁的明乐院便十分不错呢。”萧瑾在心里低声嗤笑,她这个六妹妹着实看不清自个儿的身份,面上却只拿出塞在袖子里的孔雀石鼻烟壶,轻轻嗅了嗅。 只听宁氏说道:“好了,这事儿我会与你们父亲好好商议商议的。时间也不早了,瑾娘留下来,你们退下吧,张嬷嬷跟着大少夫人一块回去。”萧瑾一向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气,估计萧萱是要有些罪受了。 等三人退下后,萧瑾站起身来,给宁氏轻柔地按摩起两颞处,宁氏闭上眼,温和地说:“还是我的瑾娘最为孝顺妥帖,旁的…”她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萧瑾轻声细语道:“我是阿娘的亲女,不孝顺阿娘,又孝顺谁去,至于旁人阿娘又何必在意,再说有我与大哥,三哥和赟奴在,倒要瞧瞧谁有那熊心豹子胆竟敢不敬了阿娘去。” “对,我只顾好你们四个就行了。”宁氏握住萧瑾的手,让她坐到身边,“芳蔼,你去把那箱子拿来。” “我生了四个孩子,个个都是聪慧过人,皆是阿娘的骄傲,你大哥是最不让我操心担忧的一个,檀奴虽性子傲慢不羁,就算是风流些,可人日后谈起时甚至还能被当做雅事,赟奴像你大哥,清高冷淡,小小年纪就知世故。”她笑了笑,接着说:“而我的瑾娘自小就贴心懂事,生得也漂亮,年龄相近的小姐里,你从来都是最出彩的一个,我嫌少为你操心过,但阿娘向来最担忧的也就是我的瑾娘,这年头女儿家难,既要顾娘家又要顾夫家,我知道你父亲祖父他们皆找你说话来,我也不想驳斥些什么,但你要记得这世上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个儿的利益,你父亲如此,甚至哪怕阿娘也亦是这般。” 见萧瑾垂眸不语,宁氏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瑾娘要记得,这世上能靠得住只有你自己,只有完完全全属于你自个儿的,才是真正能靠住的,我不吩咐祈望你任何事情,我只盼望我的女儿如我给她的小字世安一般,平安顺遂的活过一生。” 宁氏接过盒子,推向萧瑾,“好了,回去吧,阿娘有些累了。” 宁氏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面容清丽温柔的红衣女子,萧馥,她的馥姐姐,那个在年华最好时孤苦凄惨死去的孝悼皇后。 萧瑾回眸看向宁氏,却猛然间发现,她的母亲宁氏竟已沧桑到这般,这个在她年幼最爱穿着鲜艳华贵性子爽朗明快的女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冷淡起来的,萧瑾自己也不知道。 萧瑾一回得安居就快步走进寝间,摆摆手让身后跟着的楚歌与燕歌放下盒子退下。 萧瑾坐在粉彩描金万花纹绣墩上,面前是由两个小月牙桌拼成的黄花梨云蝠纹圆桌。用宁氏方才塞予她的钥匙打开盒子,只见盒子分为两层,上面是整整五万两银票,下面一层则是一整套赤玉头面首饰。 就连萧瑾见如此大的手笔,也不由有些怔愣,一眨眼就有泪流了下来。 一个身着松柏绿色衣裳的中年妇人走进来,见萧瑾这般柔弱堪怜的姿态就赶忙走到她身边,拿起手帕为她轻轻拭起泪来,说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咱家小姐了。” 萧瑾接过帕子,眨了眨眼睛,稳住声音,轻声说:“无事的,是我不慎被风沙迷了眼睛。”她停顿了一下,“不知李嬷嬷寻我有何事?” 李嬷嬷是萧瑾的乳娘,她命不好,刚生下孩子,夫君就因病过世,孩子也不慎染风寒死了,因而被她奶大的萧瑾倒是她这世上唯一亲近顾念的人。 “是这样的这时辰也差不多快到用朝食的时候,可用奴婢顺道让她们赶紧张罗起来?”李嬷嬷明白萧瑾并未说实话,可也不打算追问,只不时地拿心疼的眼神瞧她。 “让她们准备起来吧,就备在西次间那边吧。至于菜色…我今日食欲恐略有不振,做得清爽开胃些便可。” 等李嬷嬷走了以后,萧瑾略有倦意地揉了揉了揉头,低声叹了口气,不由想起那日与祖父与父亲的谈话来。 天幕一片黑色,无半点星光,只有远远的天边有弯儿月挂在那,刮起了大大的风雪,整个天地一时间寂静无声,长廊上挂着一溜的宫灯,闪着微光。 披着雪帽的萧瑾步履轻盈地走在长廊上,朝着外院萧崇的书房走去,方才萧崇使人来唤她,虽也不知是为了何事,但萧瑾想着总归是因着那场赐婚,毕竟圣人在除夕宴上突然地赐婚,也确实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让人推开门,萧瑾缓步走进去,就见父亲萧崇与祖父萧老太爷正坐在里头不知说着什么,见了二人萧瑾连忙摘下雪帽,那张清媚的脸庞就这样显露出来。 萧老太爷面容苍老,看上去有些孱弱和久病在身的模样,只那双狭长的眼睛不失显露出傲慢与狠辣来,而萧崇身着素服,虽清瘦寡淡但依然可寻到年少时眉眼间的俊秀粲然,只他神情尽是肃穆冷淡,让人不敢亲近。 萧老太爷咳嗽几声,好不容易停下,略有停顿地说道:“三娘与箬儿生得愈加相似了,当年箬儿也是还不到十四岁的时候就被指婚给了先帝。” 先帝孝悼皇后,当今圣人的长嫂,那个在隐晦的传闻中被先帝亲手杀死甚至生下的孩子都据说都被他们厌恶世家至极的父皇害死的萧馥,便是萧老太爷口中的箬儿,他的嫡长女,萧崇的嫡亲姐姐。 有赖于这重身份,哪怕萧瑾出生时萧馥早已亡故,萧瑾也自幼听过不少她的事,在宁氏的口中,她的馥姐姐是个世间所有美好词汇都可形容的女人,当然,对于萧瑾来说,被说成与萧馥像,在这种境况下显而易见不是什么好事。 萧瑾脸色有些微妙的苍白,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萧老太爷会直接提到萧馥,以至于面上一直表现出的温柔羞怯差点没有维持住。 想了想,萧瑾拢拢头发,做出一副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脸色也迅速有些苍白起来。 萧崇突然开口说道:“世安是见过六皇子的,对吗。” 萧老太爷瞥了他一眼,显然萧崇突然的开口打乱了他的筹谋。 萧瑾朝萧崇似有些不解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啊,女儿小时候常住在姑母的芙蓉殿中,与六皇子殿下也是有幸见过几面,最后一面应是在十岁那年我因为要为外祖父守孝而去向姑母请辞时碰巧遇见的。” 她口中所提到的姑母若细论起来应是她的堂姑母,如今的德妃娘娘,只德妃因着并无子嗣,便将与她同样右手食指上有一粒红痣到底萧瑾从小接近宫中当做女儿似的养着,少则住四五十日,多则三四个月也是有的,若说与六皇子见不到面反而应是奇怪之事。 “那世安可知道六皇子在除夕夜前来寻过我,说倾慕你已久。”萧瑾震惊抬眼瞧他,见萧崇神色冷凝,他肤色本就苍白,冷起脸色来更如千年寒冰,冷漠而可怖。 未等萧瑾回答,他便冷笑一声,低声说道,“还说若是萧家有意,他可以予你天下女子至尊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