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大脑很奇怪,有些事情不在发生的当下叫人及时反应过来,而要等到以后某个灵光乍现的时刻,才叫记忆以不同的侧重重新出现在眼前。
对乾和之来说就是这样。
他在看音乐剧的当晚被吓住了,能注意到的东西有限。等他逐渐缓过神来,注意力落到更多的事情上,时间已经过了一天。
他注意到,比如,已经“预习”过吊灯戏码的傅闻声明明在吊灯落下的时候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乾和之想,这好像是被他吓到了。
又比如,吊灯砸下来的时候,他直接越过了座椅间的扶手,坐到了傅闻声的大腿上,触感不是很软。但傅闻声揽他的背揽得很快,像条件反射的保护动作。
傅闻声还对着他的耳朵说话了。
说的什么他没听清楚,只觉得耳朵有点痒。
乾和之动了动耳朵,感觉到耳朵里流出了水。这可不行,乾和之一边擦一边想,要是把傅闻声的衣服弄脏了,他又要不开心了。
梦境如浓雾般沉沉地散开。
乾和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呆了两秒,然后歪着头,用肩膀蹭了蹭耳朵,好像发痒的感觉从梦中延续到了现实。
时钟显示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乾和之睡醒了却觉得比睡前更累。他坐起来,盯着墙壁上的小鸭子挂画儿走了会儿神,打了个哈欠。
别墅里的温度恒定,但他刚睡醒还是有点儿冷。乾和之掀开被子,抖着脚尖穿上拖鞋,往浴室里走的脚步难得有一点儿拖沓。
乾和之今天得早一点儿到学校去,去看冯远话剧社的汇报演出。
说好的轮不上新人表演,冯远不知怎么地就拿到了一个角色,唯一的戏份就是跟着反派王新贵去阻止玉春和莲生私奔。
乾和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去想。
他站到镜子前,看到自己狂野得如同蛇发全开的美杜莎一样的发型,被吓得猛退了一步。然后他重新怯怯地靠近,用梳子梳了第一遍,又沾水梳了第二遍。
该翘的还是翘着,收效甚微。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是要洗头洗澡的,于是他轻轻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像在怪脑袋为什么这样笨。
细密的热水打下来,乾和之闭着眼睛用脸去接。
屏气。
密集的热水不再直接落到地上,而必须把乾和之的身体囊括在内。它在他的肩窝一类的地方短暂停留,再顺着他的身体蜿蜒向下。
无数条交错的线条,没有重合,却布满全身。
“这一次仔细看了,下一次自然就很淡定了。”他忽然想起傅闻声说的话。一口气没憋几秒就松了,鼻子里呛了点水进去,他弯腰咳嗽起来。
他抹了抹脸上的水,摇了摇头。
咳嗽咳得太用力了,他的脑袋都有点嗡嗡的。
乾和之开始往手上挤洗发液,搓一会儿再往头发上抹。然后他背过身,让热水继续往他的背上冲。
不知道傅闻声第一次到剧院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虽然这样劝他了,但肯定不会像他一样摇头晃脑四处打量吧。
傅闻声第一次到剧院是和谁一起的呢?是和何笙女士一起吗?何笙女士也用差不多的话劝过傅闻声吗?
乾和之边冲水,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
乾和之吃过晚饭就赶到了学校小礼堂,和韩伍明还有俞放会和。大家都是被冯远“耳提面命”来的,来看他精彩绝伦的拆散男女主角的大戏。
韩伍明甚至带了一台小相机。乾和之到的时候,韩伍明已经在到处拍照片试看效果了。韩伍明总是很认真的。
乾和之有样学样地拿手机拍了几张。
俞放没有拍,就连看到几个女生齐舞的节目,他也没有拿出手机。被问了,就是灯光和氛围不够好,他不喜欢。
整部话剧,冯远只上场了一次,还是和一群家仆身份的人站在一起的。要不是他们三个被事先提点过,可能都不会注意到冯远演的那个小角色。
但隔天话剧社发出来的二十几张照片里,有一张拍的正是有冯远在场的那一幕。五六个家仆全都拍到了,唯独把冯远排除在了画面之外。
“拍照是那群野鸡负责的。谁都拍到了,就是没拍到我。”冯远冰冷邪魅一笑,“他们就是嫉妒我能第一年就上台。”
乾和之觉得说不定是巧合,毕竟冯远的角色真的很小,但他又觉得冯远的猜测有一点道理,于是捧着热茶应和道,“是啊,他们就是嫉妒你。”
晚上十二点,宿舍大灯自动熄灭,每一张书桌上又各自亮起一盏小灯。没有人说话,只有书本翻阅的声音,还有背书的喃喃。
过了一点以后,哈欠连成片,有点止不住的感觉,他们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爬上床睡觉。
“睡了睡了。”冯远第一个投降。
过了五分钟,俞放也去刷牙了。
乾和之是第三个,他睡前去了一趟厕所,走廊里很冷,还有立体环绕的念经的声音,吓得乾和之一路夹着腿小碎步往回跑。
他回了宿舍后,韩伍明凑过来小声地问,“明天中午不是有两个多小时吗?我打算到图书馆去复习,你去吗?他们俩准备回宿舍休息。”
乾和之点点头,“那我和你一起。”
“明天中午不是就可以开始选课了吗?你着急的话,出门的时候就可以把电脑带上了。”韩伍明提醒道,“我就准备带着。”
乾和之光顾着背书,差点都忘了选课的事,“噢!那我也带!”
他们俩说好了,韩伍明就去睡前洗漱了,他则踩着爬梯上了床。熬夜复习让乾和之感到陌生又熟悉,他盖上被子,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学期的课程预设已经出来了,周一到周四的课比第一学期要更紧凑。所以乾和之还没开始选,就已经预感到蹭课无望。
他退出课程预设的页面,点开搜索框,出于一种惯性,尽管希望渺茫,还是往教师栏里打上了傅闻声的名字。
他第一学期甚至没有选课机会的时候也上网查过傅闻声的课,他还记得是专业必修和专业选修,总之没有无门槛公选课。
所以要是他的学院没有独立出来的话,他说不定还能直接上到傅闻声的专业限选,他有点遗憾地想到这一点。
但要是他的学院没有独立出来,他可能还考不上东知,那他离傅闻声就有十万八千里远了。他想到这儿,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他赶紧甩甩脑袋。
点击确认,转着圈的“检索中”出现在屏幕中央。
“果然还是两节课。”乾和之并不意外,但随后他发现选课开始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分钟,选傅闻声课的人数已经超了上限,他又忍不住瞪大眼。
太厉害了!乾和之同感骄傲地挺了挺胸。
但他只高兴了不到五秒钟,就忍不住郁闷起来,眉头小皱,“怎么那么多人喜欢…嗯…”
他噘着嘴,继续往后看上课的时间和地点。无意间扫过中间类别栏的“公共选修课程”的标签,视线也没有停留。
接着他转脑袋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难以置信地看回前两列,双手握住电脑的两角,整个脑袋凑到屏幕跟前,像是要钻进屏幕里。
邻座的冯远注意到了他的动静,问他怎么了。
乾和之没有回答,接着看上课的时间地点。然后一声惊呼再也憋不住,直接从喉咙溢了出来。他双手按在自己胸前,两肩向后打开,像是要从座位上起飞。
“嘘”坐在对面的同学很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