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澍被一个黄毛丫头劈头盖脸地指责一通,心中便有了不详的预感,但真当载湉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捂着心肝儿叫唤:“皇上,您万金之躯,能不能不要总这么神出鬼没的,奴才受不住啊!”
“呵,这话该朕说才是。”载湉伸臂一拦,将若桐挡在身后,“你能不能少给朕惹点麻烦?”
“就是就是,”载澍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您皇妃之尊,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
“朕说的是你,是你!”载湉炸毛道,“给朕找麻烦是她的权利,你有这权利吗?弹劾你的折子都要堆满养心殿了,还不老老实实在家里蹲着?”
载澍吓得倒退一步,委屈嘀咕:“我这不是为了伯父吗?他老人家去得早,我这做侄儿的不为他出口恶气,还叫他老人家靠谁去?靠八岁的载沣吗,或者他还养了别的什么儿子了?”
一日两遍给人戳中心结,饶是载湉素性温和,也不由冷笑道:“这话你该去问宗人府,你们醇王府的事,又与朕何干?”
“爷,别说气话。”若桐拉拉他的袖子,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色,又嗔道:“贝勒爷这话说得好没理。你不想让人家说王爷坏话,就该做出一两件真正给他长脸的大事,当众打人,只会让人家非议王爷教子无方。二来,您既然顾念着王爷的恩德,就更不该向皇上发火才是。三来,文先生虽然的确对醇亲王有不敬之词,但即便是对簿公堂,也该给人家一个辩白的机会吧?哪有上来就动手打人的?”
载澍习惯了自家能动手绝不BB的母老虎福晋,头一次遇上这种伶牙俐齿型的女人,一时居然无言以对,只能瞪大了眼睛望着若桐。
“文先生,先生!”
文廷式早被这出实地上演的宫廷伦理亲情大戏惊得目瞪口呆,听若桐唤了两声才恍然叩拜道:“微臣文廷式叩见吾皇万岁。”
“起磕。”载湉没好气地说,“朕记得你,三年前殿试,你穿了一件湖蓝袍子,别人都快交卷了才开始下笔如飞,最后交上来一篇《文以经国论》,你主张朝廷办报,用报纸沟通官民、传达下情、教化百姓。文章很好,只可惜不对朝廷的路子,翁先生惜才,还是点了你做第二名。怎么今日一见,却是这个样子?”
“微臣惭愧。”文廷式从小受儒家教育,忠君爱国的思想是刻进了骨子里的。偏偏成年之后他辗转异国,漂泊他乡,早就自以为是无依无凭、飘萍柳絮般的人,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天子竟然对他印象如此之深,激动之下,这惭愧二字说得倒是真心实意。
编歪诗讽刺亲贵,这种事情放到雍正朝文字狱盛行的时候,文家九族都死了八百回了。可现在论才、论亲,文廷式都不能杀。但载澍也是为醇亲王出头,罚轻了又难免伤堂兄的心。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得楼下一阵喧哗,有兵刃碰撞的声音夹杂其中。
众人不由一惊,下意识把载湉围在中间。
巴雅尔出去看了,回来道:“爷,大理寺的人把整座酒楼围起来了,好像在找什么人。”
大理寺?
众人不由奇怪。
大理寺类似于后世的纪/委/监/察部门。寻常小偷小摸的,自然都是公安局(步军统领衙门)出面抓人,这回却是反贪局(大理寺)亲自出动,实属罕见。
“坏了,”载湉一把揪住堂兄,“这是冲你来的。”
圆明园盗金案事发,麟书等人不敢明着埋怨皇帝,只好把帐记在了载澍头上。现在京城里比载澍官大的人可能不少,但仇家比他还多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载澍前脚带着人来找文廷式麻烦,后脚大理寺的人就追上来寻他的不是。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呀!
要是他今天真的把文廷式痛打一顿,不,哪怕蹭破点皮,只要落到大理寺手里,免不了就是个“当街行凶,殴伤人命”的罪名,到时候慈禧只需坚持“秉公执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抬抬手就能把他发配新疆。
载澍反应过来,饶是他胆大包天惯了,也不由脸色一白。
此时,楼下,大理寺少卿庆祥挎着刀,大马金刀地往酒楼门口站了,大手一挥:“上去搜,把犯人给我绑了,尸体抬下来。”
掌柜的迎出来作揖道:“官爷行行好,我们都是正经的生意人,哪儿有什么‘人犯’、‘尸体’,您行行好。”
“滚开,本官接到线报,有宗室子弟当街行凶殴伤人命。与你不相干,别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宗室子弟?没有啊,就孚郡王府的贝勒爷刚进去了。什么,您说他殴伤人命?”掌柜的下意识拔高了声音。
周围围观的群众听了这话,哄地一下炸开了锅:“孚贝勒?那怎么可能呢,我见他唱戏,眉清目秀的一位小爷呀。”
“就是就是。”
“留下来看看,一定是弄错了。”
拜载澍的美名所赐,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庆祥不由得意万分。
他就是那位动不动就老病发作玩晕倒的前刑部尚书爱新觉罗麟书的儿子,也是皇室远亲,跟载澍还算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没想到这小子飞上枝头,一下子成了孚郡王的嗣子、皇帝的堂兄,什么事都不用干就能用大好前程。
庆祥原本就已经妒火中烧。后来,两人又因为争夺喜连成的当家花旦月仙大打出手——载澍认识月仙好几年了,但碍于家有母老虎福晋不敢纳妾。不纳也就罢了,他还要给月仙赎身,安排她嫁人,这不是占着茅坑不那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