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秋懒得理他,转身回房。她以为摆脱了陆昭英,然而他却是没再去练功,尾随跟着她回房。 他沿着床边而坐,视线上抬不住地往她身上贴。李素秋以为他往那儿一坐,是打算继续补眠,哪知竟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许久,她被看得心里发毛,擦脸擦了一半,将湿巾往铜盆一扔,斜斜看着他。 “你不睡觉看着我做什么?” “我怕你又跑了。” 幼稚。 “我要跑早跑了,也不会乖乖跟你回来。” 他忽然问道:“你怎么想通了要跟我回来?”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她二哥说的,李素秋依葫芦照搬的说给他。 他闻言心念一动。忽然站了起来,也不管什么鸡啊狗的,上前伸手欲向她抱上去,被她一脸抗拒的止住心念,只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李素秋带着意味深明的目光看着他,想到他说娶她是为了报答,然而在她之前就已经娶过妻,心下不由冷然,口气淡薄:“先夫人去世,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再娶的?” 依目前看来,成亲两日,他是挺顺着她情绪,她也想沉沦其中,可事实由不得她,她自认为最幸运的事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他的温柔体贴也是他身为丈夫应该做的。 冷不丁的嘲讽,让陆昭英明显一愣。 他并不意外,随之一脸坦然的大方承认:“我是曾娶过妻,可那是遵从奶奶的意思,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想娶你报答你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如果不是文秋产难而去,我大抵也没这个机会。” 陆昭英能够将此坦诚相对,倒是让李素秋颇另眼相看,不过欣赏他的态度之余,站在别的角度上,她保持着自己的冷静,语言上鞭策他: “你说这话,可真是对不起死去的妻。” 陆昭英的眉毛顿时像毛毛虫一样纠了起来,沉默了一瞬:“我也不想。” 李素秋目光沉静,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见他态度沉闷,粗略说了一句,丝毫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她心里忽地有些烦躁,很想要陆昭英把话说清楚,但又觉得很不屑,面上微有不耐,低头不是滋味的绞着铜盆里的面巾。 她其实,没必要跟埋在黄土里的人计较。她活着,而陆昭英现在是她的夫就够了,管他从前作甚。 李素秋扯了一抹无声的笑意在嘴边:“我不管你从前怎么样,你以后只能对我好。” 陆昭英是什么表情,她没去看所以不知道,只听着他窸窸窣窣地爬上床,黑靴离脚留在床踏板上,她心底默了默,到底忍不住转身抗议:“你练功过后,身上还流着臭汗。” 她心底很介意陆昭英直接往床上一躺不讲究干净的行为。 陆昭英保持躺下的姿势不为所动,认真想了想:“你怎么知道我的汗是臭的?你闻到了?” 李素秋半分同他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直接走到床前看他:“起来。”心底里无法容忍她要睡的一张床被他这样糟蹋。 不知道为什么,陆昭英很喜欢看她这个模样,跟个妻子一样管着他,他从小要做什么,奶奶和父亲都极为的迁就着他,一点也不敢怠慢。况且他是个出汗少的体质,就算出汗没一会也被秋风带走,神清气爽的一点感觉都没有,饶是如此他还是乖乖听话,起身下床。 “请问娘子,我可以到外间的软塌歇息嘛,一番晨练下来,此时觉得整个身子困乏得紧。” 李素秋动了动唇,到底没说什么,默许了。 这话总感觉哪里不一样,怪怪的。 陆昭英身边有个随从,跟他关系很好,这人就叫千福。千福很小的时候就跟在陆昭英身边,陆昭英病魔缠身时,受尽各样目光,他极为的同情袒护,为他挡去一方的冷眼,为他出手教训嘲讽之人,几乎是没有主仆之分,到了兄弟相称的地步。 李素秋出屋后就碰到千福,给她感觉就跟阴魂不散的鬼魅似得,无时不刻的盯着这间屋子,生怕她虐待了他家主子。 “少夫人。” 李素秋应声而停,看着他。 “少爷近日因筹办婚事,茶行的事耽误下不少,昨夜处理到差不多天亮才回来,一夜未眠,沐过浴后依平日作息就练了几下功夫,因这事你要嫌弃他不肯给他上床就寝,请恕我为少爷鸣不平,还望少夫人顾念一下我家少爷的身子。” …… 护主心切是没错,可她也是他主子的妻,作为一名过来人,素质修养很深的丫鬟,这千福的言行举止会不会太过没上没下了? 李素秋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千福似是有些被她的态度惹恼:“请少夫人正视我所说的一番话。” 她觉得很讶异,她怎么不正视了?而且他护主护得也太不寻常了吧,不是一般的激动。 “老爷不是尚在吗?茶行的事再怎么耽误,怎么会耽误到需要少爷出面处理?” 千福的话破绽百出。 说来就话长了,陆家茶行一直稳扎稳打的屹立在太仓镇上,专产茶叶多年,从一而终不涉入其他行业之中,因此陆家庄的茶叶名扬远外,在安牧郡排得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可是不知从哪里来的人也想从事茶行,奈何前有老字号陆家茶行挡路,宏图扩展很是困难重重,便设下套子让陆家往下跳。 这不近日趁着陆家庄喜事,借机收购一批陆家茶叶,再以收到的茶叶发霉为由,一纸状书告上衙门,要求赔偿,并破坏陆家声誉,可谓是一石二鸟。偏偏那批发霉的茶叶印着陆家茶行的商标,推认不得。 当然这些,千福又怎么会告诉李素秋,他看不起李素秋嫁给自家少爷,也看不起李素秋这个人,总寡着一张脸,老觉得自家少爷是在热脸贴冷屁股。明里暗里有些要跟她过不去,说那些话多少有些是为了发泄心中不满。 “这事与少夫人无关,也不该是少夫人操心的事,少爷自小就是个可怜人,我只希望少夫人不要亏待少爷。” 可怜人?有奶奶有爹亲疼怎么可怜了? 李素秋不懂,可千福说完就走,一点也没打算要给她解惑。 不就陆昭英童年轰轰烈烈的病了一阵时日,这不也好了嘛。活在当下,及时行乐,这千福老揪着过去也没什么意义。 摇摇头不与他一般见识。 李素秋这一上午晃晃悠悠地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去拜见过陆老夫人,起初寒暄了一两句,接着陆老夫人对于把她当作文秋一事深深感到不应该,关乎人之尊严,各种自责求原谅,听得她反过来觉得成自己不是了,一个老人家放下身段到这个地步,那得是多自责啊! 李素秋好话相劝,细数自己的不是,从来没花过那么多心思去安抚,就是为了让老太太眉开眼笑。结果说来说去人陆老夫人关心的是:怕她不肯给她生重孙! 她直接默默无语,只管听着就是了。 看来陆老夫人对她很是寄予厚望,只是觉得怕是要对不起她老人家期望了。 告别陆老夫人,又去拜见陆老爷,想问问一家之主有没有什么事务分派给她做,手头上没点事儿做还真是闲得慌,结果一去吃了个冷门羹,陆老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在陆家庄又逛了逛,想去问枫儿要吃的,又临时起意自己去厨房捎了点吃的回房。 端着食盒回屋,陆昭英蜷缩在美人靠上还未醒,正是睡得最沉之时,临窗吹进来的风拂着他的衣衫,隔着两层衣料隐隐显出起伏的身段。李素秋将食盒搁在一边,过去蹲下身看他,想起千福说他自小可怜。 是挺可怜的,有床不能睡,好像是被她赶到这里来。可她本意不是不让他睡,是希望她擦干净再去睡,但是陆昭英不甚在意的样子,让她没得说什么。李素秋心底泛着怜惜,到底是起身到内屋抱出一床被褥,给他铺了上去。 她的动作娴熟,可还是惊扰到他。只见他眉头动了动,双目悠悠转醒,嘴上一边模糊不清的低喃道:“事情处理好了吗?” 李素秋伏身腾在半空,注意到他的动静,也听清他的低喃,一时摸不着头脑。 “什么事情处理好了?” 陆昭英转醒的目光定了定,看清是她,立即提了神,当下扬起笑意,眸光逐渐染上星星点点:“素秋,你这个样子,我会误以为你是想亲我。” 她这个样子? 李素秋猛然才意识到给他盖好被褥,自己弯着腰身定在他上头,好像是要对他做出什么非分之举。立时端直身躯,别开目光。 “不是你想得那样。” 陆昭英自然也知道她刚才在做什么,只是一时沉迷方才那样的画面,眼下看她急忙解释的样子,不由觉得可爱。 目光转动追随着她憨态可掬的样子,眸中星点越渐幽深。 八年前李素秋侠义之心大发一番进言过后,陆昭英尝试着运作身子,一直以为身体病弱不宜大动干戈,事实也果真是如此,他抱着最后的希望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反正逃不过一死不如放手去试,其实也是没办法。 第一次在客栈小院跑了一圈,就喘得不行,再跑了跑直接就倒了下来。醒来发现已经被抬回房间里,打开窗扇看着外面的风景,心里泛着一股股的挫败感。就是在那刻他看见李素秋跟着客栈小二,在楼下院里搬动一壶壶酒坛,他不知道那酒坛子有多重,反正换他来,他至少也得是个面红气喘。 她跟客栈小二将酒坛子一件一件的往院门外的板车上堆放,再用粗绳一紧,偌大的半车子被她拉着直接带走。谁说女子不如男?年少如他当时就被她一脸坚毅的神色打动。 一个女子尚且如此,可他呢? 惭愧至极。 李素秋当时天天到福来客栈掌柜台前报到,他也不知怎么养成的习惯,喜欢倚在楼栏边,默默的注视着她,以至于后来起行回太仓镇时,莫名的空虚袭来让他辗转难眠了一阵。 接下来的日子陆昭英断断续续跑动,渐渐地竟也觉得流汗是件痛快的事,带着病痛的艰难坚持了下来,回到陆家庄后还请了专业的练武师傅教他。随着日复一日,他不用再喝药,身体竟神奇般慢慢好转起来。 陆昭英心存感恩,便叫人真正去调查李素秋在哪里,想做点什么来报答。有时候心血来潮会千里跋涉跑到江州,就只是为了到刺史府门前与她呼吸同一片空气,运气好的话还能见上她一面。但最终他也没这个资格去做什么,主要还是他身上缠着一桩婚事,自小陆老夫人就巴巴的盼着他跟表妹文秋成婚。 他心里清楚,就算喜欢李素秋想要娶她,也跟她没可能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