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面色凝重,抬头看了一眼萧景尚和赵降雪,说道:“我已派了人去打捞轮椅,如果真是轮椅出了问题,届时一查便知。”
若真是有心人故意害阿雪和阿璃,其心可诛。
以萧景尚对赵降雪的重视,如果赵降雪出了事,头一个被问罪的就是沈琉璃,连带着承恩侯府也逃脱不了干系,四皇子府和承恩侯府的姻亲关系便彻底断了,甚至会就此迁怒上沈家。
萧景尚眉头紧皱,因着沈琉璃的这句话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想的却比老侯爷多。
如果真是有人故意陷害赵降雪和沈琉璃,恐怕针对的不只是两位姑娘,对方肯定知晓他对赵降雪的感情,一旦赵降雪落了水,自己定会奋不顾身地去施救。
想到自己被水草缠住时的情况,他分明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拖着他往水底而去。如果不是侍卫来得及时,他和赵降雪恐怕都做了水中冤鬼。
如果他和赵降雪死在沈家老宅,整个沈家都会被父皇连根拔除,到时世上便再无显赫的承恩侯府沈家了。
朝廷也会少一个能继承大统的四皇子,世人皆知,他是父皇最属意的儿子,有望成为下一任储君。
萧景尚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停在傅之曜身上。
脑海里浮现出上午的棋局,能不动声色便可只输一子半子,心思必然缜密,异于常人。可这样的人却是卑贱低微的质子,被陈国人放弃,被萧国人欺负,被女人辱骂责打,活的毫无尊严,连蝼蚁都不如,如何甘心?
萧景尚想,若自己身处傅之曜的处境,活着已然艰难,平日学的仁义大道皆可抛诸脑后,满腔唯有怨怼仇恨。
可观其傅之曜的神色,却只能看到谨小慎微,卑微怯懦,隐约夹杂着一丝对沈琉璃的担忧,可那担忧之下,又是复杂又是忐忑不安,他整个人给人的表现则像是完全被苦难打败,似已认了命,他的命运似乎只系于沈琉璃这个跋扈乖张的贵女手上。
傅之曜面对沈琉璃时,会讨好,会小心翼翼,这种相处模式不像夫妻,倒像是宫中太监面对妃嫔娘娘们。
萧景尚凝眉沉思,而后缓缓地移开了视线。
傅之曜低着头,敏锐地察觉到一道探究审视的视线,却只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并未抬头。
他安静地站在沈琉璃身后,专注而担忧地凝着轮椅上的少女,以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少女曲线动人的脖颈,白皙如玉。
须臾,沉落水底的轮椅被打捞了上来。
除了坐椅的扶手处有损坏外,其余地方皆是完好,尤其是驱动的轱辘和控制行进的开关都没损伤。
也就是说,轮椅不可能失控。
老侯爷脸色沉了沉,怒指着沈琉璃道:“沈琉璃,你!”
赵降雪眸色轻动,劝道:“外祖父,息怒!表妹年纪小,一时顽劣,可能是与阿雪开玩笑吧。”
“阿雪,你少帮沈琉璃这个兔崽子求情,今日我非扒了她一层皮不可,竟然做出这种恶毒事?”老侯爷气得吩咐余管家将他的鞭子取出来,非得狠狠抽沈琉璃一顿。
平日有点小龃龉,也就算了。如今却到了害人的地步,再不教,还想把天给翻了不成。
“祖父,真不是我。我发誓,我要是想害赵降雪,我一定会找个无人的地方弄死她,谁都不会知道!”沈琉璃举起手,急赤白脸地道。
老侯爷气得差点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什么!你还想弄死阿雪,我先打死你!”
余管家将鞭子递给了老侯爷,沈琉璃两眼瞪得发直,着急忙慌地指挥傅之曜: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府!”
傅之曜转动轮椅,往府外跑去。
老侯爷让两个侍卫推着他去追,傅之曜的速度哪里比得上侍卫,老侯爷很快便逼近了,顺势撸起袖子,一鞭子直朝沈琉璃挥去。
吓得沈琉璃捂住脸蛋。
大叫:“祖父,你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冤枉好人!”
老侯爷气道:“你要是好人,沈家的祖坟都被人挖了。”
傅之曜往左一拐,带着沈琉璃躲过了老侯爷的鞭子。
沈琉璃刚松一口气,老侯爷又扬手挥下一鞭。
看着祖孙俩的追赶,萧景尚眸色渐深,并没上前阻止。
老宅里一片鸡飞狗跳,萧景尚却温柔地看向赵降雪:“你受委屈了。”
赵降雪小鸟依人般地缩在萧景尚怀里,轻轻地摇了摇头:“有夫君的疼爱,我不委屈。”
“我们回府。”
“好!”
萧景尚拥着赵降雪离开前,抬头看了一眼追逐不休的祖孙俩,温和的眸彻底冷了下来。
老侯爷都要将沈琉璃打死了,他还能再说甚!
这就是所谓的给交代?
不如一开始就不给。
膈应。
*
萧景尚和赵降雪离开后,老侯爷便扔了鞭子,让沈琉璃去佛堂面壁思过。
老侯爷看似狠狠抽了几鞭子,可那鞭子差不多都落在了傅之曜身上。
“之曜,委屈你代妻受过了。”老侯爷看着傅之曜手臂上的伤,道,“如果我不先出手,四皇子真要计较阿琉璃的罪,少不得会被下狱,她有腿伤,还有心疾……我终究是要护着她的。”
傅之曜:“我明白!”
有个如此溺爱沈琉璃的祖父,难怪性子跋扈,目中无人?
老侯爷叹气:“你不怪罪祖父便好!余管家,去请个大夫替之曜治伤,用最好的药。”
说完,便让人推着他去了佛堂。
沈琉璃正托腮,对着佛像发呆,听闻身后的动静,转过头看到是祖父,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护住脸蛋。
她眼含戒备:“祖父,可不能打脸?”
老侯爷黑沉着脸,看到她的动作冷哼了一声:“阿璃,我且问你,阿雪落水的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沈琉璃见老侯爷手上没鞭子,便放下手道:“不是。”
老侯爷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祖父信你!”
沈琉璃嘀咕,信我,那你还打我?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恍然大悟道:“祖父,你刚才只是在做做样子,对吗?”她就说嘛,祖父分明挥了好几鞭,结果却全都落到了傅之曜身上。
天哪,傅之曜该不会将这顿鞭子也算在她头上吧。
老侯爷无奈地点了一下沈琉璃的额头,语重深长道:“阿璃,你何时才能真正长大,真正懂事?”
沈琉璃撅了撅嘴:“我已经长大了。”做了那般吓人的噩梦,她的心智较之前已经大不一样了。
老侯爷面色陡然严肃了几分:“你可知近来朝堂动荡,许魏郑杨等多家权贵世家被清算?你就没想过或许下一个就会轮到我们沈家?”
“可他们皆是因罪被清算啊?”沈琉璃疑惑道,“许家贪污受贿,魏家卖官鬻爵、科举舞弊,郑家私下里搞朋党政治,而杨家则是因为跟陈国权臣互通信件,有通敌叛国之心才获罪的,他们都不是无故而被圣上清算的。”
沈琉璃不关心朝堂政治,但多少也有所了解,并非全然无知。
老侯爷严肃道:“阿璃,或许魏郑杨三家可能手脚不干净被人抓住了把柄,可许家却不会。许家满门清贵,许征是三朝元老,位列左相,与祖父又是多年好友,祖父深知他的脾气秉性,而他也比祖父更会教子,许家断不会做出贪污受贿之事。”
老侯爷派人打探过许家的情况,发现许家居然是在罪证不足的情况下被定罪,细思极恐。
而魏郑杨三家皆是百年世家,根基深厚,多多少少都跟皇亲沾些关系。魏家甚至算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魏贵妃本是元康帝最宠爱的贵妃,育有一子一女,可说失宠就失宠了。
元康帝如此急迫地剪除世家的势力,与他以往对待世家的态度截然相反,实在令人费解。
“我以后会小心行事,绝不给沈家带来祸端!”沈琉璃一脸凝重地说道。
“你明白就好。”老侯爷点头,“你父亲前几日便同我说过这事儿,怕他的话你不听,便让我提醒你两句,哪知道我还没来得及提点你,就发生了你和阿雪落水之事。我原想着你和阿雪之间虽有些不愉快,你倒不至于真的下手害她,想着可能有什么误会,便想当场将误会解开,结果……恐怕连带着四皇子对我都有意见了吧?”
沈琉璃耸肩:“祖父,我真的没有害表姐之心。”
老侯爷:“我知道,可我信又如何?四皇子和阿雪不相信你,他们可能以为祖父故意偏袒你!”
沈琉璃垂了垂眸,没再辩驳。
脑子里却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快得她几乎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