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气氛冷凝,仿若能滴水成冰的凛凛寒冬。
顾林渊危襟正坐,神情端肃,轻启薄唇,“母亲别为她进言了,吴氏罪行不可恕,我要将她贬为贱妾。”
“明溶被降位,贱妾身份还不如个粗使丫头。珂儿和楠儿毕竟是她的孩子,娘亲身份如此,恐他们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吴老夫人拐着弯,以两个孩子的名声说事。
顾林渊自然懂弦外之音,脸色一沉,母亲到底是对她吴家人徇私舞弊,“两个孩子寄养在夫人名下,何况,大人犯了错,决不会牵连任何无辜孩子。而吴氏,不惜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母亲莫非觉得那是善举?”
善举……吴老夫人险些抬不起头来,吴氏此举委实过激。
“林渊……”
“母亲不如去教训吴氏,时候不早了,我去上早朝。”顾林渊打断吴老夫人的话,旋即,转身离去。
吴老夫人眼睑微抬,扯了扯嘴角,终是咽下内心酝酿的劝服之辞。吴氏犯错再度被罚禁足,她这儿子压着未定罪,她以为他一时气焰消了,劝一劝,好歹能将明溶那孩子救出来。
沉寂了两日,耐着性子等不下去了。
今日一大早趁着顾林渊上早朝前的功夫,吴老夫人连忙赶来苦口婆心一番劝,却换来这样的结果。她不免怀疑,他之前所为,是在等她亲自开口提事,一举截断她的后路。而顾林渊此举,是许氏吹的耳边风。
吴氏被贬为贱妾的消息,不出半日便传遍相府。
铃兰苑。
顾凝玉与许氏,从秋月等人口中得知此事。
秋月道:“吴姨娘作茧自缚,怨不得旁人,真真是报应。若主君在小姐中毒时,就先这样惩罚吴姨娘。不知道珂少爷和险些遭陷害的夫人,能不能避过此劫。”
不会的。顾凝玉想。
吴氏纵然是被贬身份,也绝不会安生。今后也不会就此平静,只怕有更多风波在预备着。
还有尚未出场,仍在成长时期的康槐。她的仇人须得一个一个收拾。
“玉儿,你在想甚?”许氏见女儿走神,似是在思考着某件事的模样,不免好奇小小的人所思所想。
顾凝玉敛了眼底如波涛汹涌动荡的情绪,平和地说:“母亲,我在想二妹妹,吴姨娘未能在她身边照应着,她或许又得了病。”
堪堪明白,顾凝楠如今兴许是真的感染了疹子,因起红疹的顾宁珂,正是用了顾凝楠的手帕。
想必顾凝楠,是为吴氏所利用。
不过是真是假,须得派人一探究竟。顾凝玉转眸对周嬷嬷吩咐,“嬷嬷,你带些补药前去探望二妹妹,看看她是不是和珂儿一样真的起疹子了。”
“奴婢即刻去。”周嬷嬷向二位主子行礼,转身出门前往竹安院。
等候片刻,周嬷嬷回了屋。
顾凝玉见她带去的东西,全都未拿回来,以为是顾凝楠收下了。好奇地问:“嬷嬷,二妹妹如何了?”
周嬷嬷福身行礼,不紧不慢地道:“奴婢未进去看,因秋兰说,二小姐仍睡着,谁也不敢进屋打扰。补药交给秋兰后,奴婢便回来了。”
顾凝玉勾唇一笑,低估了顾凝楠对自己的敌意了。只怕是等某人醒来,第一眼看到她送去的药,会气急败坏的毁了。
她又问:“秋兰可说过,二妹如今是否好转?”
幸而方才听出大小姐言外之意,留心问了句,周嬷嬷直言,“二小姐似乎和往前一样,病情不好不坏。”
思及顾凝楠一个孩子,没了娘亲在旁照顾,被疾病缠身,又久久不愈。许氏有些心软,“楠儿可怜,不如让姨娘见她一面。”
“不。”为宽慰母亲,不让母亲轻视吴氏母女真实面目,顾凝玉解释道:“母亲,女儿认为,二妹妹其实是假装生病。珂儿是近日起的疹子,两天的时间就快痊愈了。相同的症状,二妹妹却毫无起色。小小的疹子,并非风寒,也能拖这般久?从始至终,她对外宣传起疹子,倒像是为了让吴姨娘待在她身边久一些。”
许氏经女儿一提点,恍然大悟。越发看得透吴氏此人,深觉她心机重。
许氏秾睇顾凝玉,她这女儿,总会有些超于大人的见解与通透。仅仅是那次坠河,听闻吴氏祸心,转变懂事?
稍有注意到母亲充满不解的复杂眼神,顾凝玉隐隐感觉那是对自己起疑。
她转移注意力,“母亲,我们去看看珂儿吧。我急着让珂弟赶快好起来,想和弟弟们一块儿去玩,去放纸鸢。”俨然一副小孩子天真活泼的模样。
“好,我们走。”许氏倒觉得自身多疑了,玉儿明明仍是那个朝气蓬勃的小丫头。
许氏攥着顾凝玉的手,起身出屋。
秋月抬眸望着小姐渐行渐远的小身影,盯了好半晌,嘴里念叨着,“不对,好像也不是。”
周嬷嬷双眉微蹙,问道:“有何不对?你是在说谁呢?”
秋月回转过神来,“嬷嬷,你可觉得小姐有些不对劲,身上总有一种当家主母的风范。对某些事情很有见解,杀伐决断,也沉得住气。”想了想,更郁闷了,“她才十一岁耶!”
这些疑惑,其实周嬷嬷也反复揣测过,但大抵清楚小姐是在自保,“小姐身份尊贵,异于常人,聪慧、开悟些也是有的。”
“也对。”小姐兴许真是天上某位仙子转世,秋月一猜测,豁然开朗。能伺候福泽深厚的天人,想必也能积攒福气。
蘅芷院。
迎面走来顾宁轩,他看见母亲和姐姐,低迷的情绪逐渐消退,快步到许氏面前,“母亲,姐姐。”
顾凝玉观察着他的一颦一笑,“你怎的了?小轩,你看起来不大开心。”
“是宁珂,他……”顾宁轩一提弟弟,话到嘴边,说不出来,拽住母亲的袖子,“姐姐进去看看宁珂。母亲,您陪我去温习功课可好?”
顾凝玉满腹狐疑,点了点头,莲步微移入了顾宁珂的屋子。
窗侧,坐着一个小小的人,背靠着微微浮动的锦帘,双手支撑着下巴,埋头紧锁眉头。仿若置身于黑暗小角落,得不到光引导,垂头丧气,茫然失措。
顾凝玉信步过去,脚步声惊动了恹恹的顾宁珂。他讪讪地喊了句,“大姐姐。”继而低下头去,绞着无处安放的小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