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义在剧烈的头疼中苏醒，画面停留在梦中那个孩子的脸上，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温度，半边脸上还黏着黑色的血液，头发上粘连的血液量不多，厚度不够已经干燥龟裂散成碎屑随着朱义的起身纷纷掉落。本是整洁华美的偏殿，现下黄沙已积有半米之高，一派荒凉之景。朱义躺的地方作为屋子的中央，地势较高黄沙倒是没有积起太高，但是避免不了躺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人形的沙坑，一同被埋的还有大量的血液，除了留在青石地面上的黑色轮廓，其余的同黄沙一起形成干结粗粒的一滩黄色的固体状“血液”。朱义自己的伤口不深，已然结痂，溅出的血液和被喷上的血液融合在一起，都成了干沥成黑片黏附在衣衫上，幸而像暗纹一样，在黑衣上并不明显。

“华良……”朱义小声呢喃着，按着自己疼痛的太阳穴，胸脯肩胛处因为受到了刀伤衣衫破了个大口子，被血液粘着半落不掉地挂在上面，轻轻摇晃便是带着刚结痂的伤口一起撕扯，疼痒参半。“华良？”朱义清醒了大半，有些慌乱地抛着身边的黄沙，试图找到那具尸体，试图证明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华良的皮子总归是要被朱义翻到的，就算朱义怎样欺骗安慰自己，怎样抚沙的手势轻柔，但还是逃不脱一具穿着华裳的人皮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皮子已经被风干了一样，是比黄沙还要酥脆的，一碰便是像枯叶一样破碎凋零。原本的花容月貌，现在也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坨褶皱不堪的东西，但总算是没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算是保留华良这一世美艳最后的尊严了。

“死了……？”朱义轻抚着皮子上的大口子，不敢相信堂堂鬼王竟会如此轻松地被自己解决，虽然那时候自己是混乱不堪神情恍惚，但是说不准就是自己此行来应该做的事情。为民除害，自己又有什么错呢？杀身成仁，更何况自己杀的也不是人，是鬼怪，鬼怪之类都邪性得很，都应当是杀之而后快。

所以我没有错，他该杀，我不需要有任何的不安！

朱义步履蹒跚走出偏殿，按着记忆回到大殿之上。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来路一个人一个侍卫都没有，像是变回成荒废千年的古城。奢华贵气的大殿已然是破败不堪，坐于石凳之上的“大王”竟是变成白骨一具，原先的吃食也早是化为黄沙成堆地堆在桌子之上，沙石塞满了“大王”的嘴，不时有沙从这具白骨的骨骼缝隙和牙齿中漏出，发出沙沙的声响。

“华良，”朱义迷茫地看着四周的一切，迟钝地寻了个位子坐下，疲惫地撑着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轻声唤了一声师父。

无人回应。

待头疼的毛病好些了，朱义寻了一处没有风吹的角落，小心地处理完自己的伤口，再将脱下的白色里衣撕成条，作为临时包扎伤口的纱布，避免风吹进沙。宽大沉重的衣袖布料没了血液的连接，直接从朱义的肩膀上滑落，垂在脚边，行事多有不便，但也没多余的衣衫，便是从白骨“大王”身上扯下新的衣衫穿上。怀里曾备下的第二份献礼，那颗碗大的夜明珠早已碎成了多半，朱义拢了拢碎屑，重又“献给”白骨大王，放于它的面前，就当是衣裳的谢礼了。

朱义记得原先来的时候，见着那些珠帘挺好看独特的，要只是被黄沙埋了也太可惜了点，带回去说不准能让工匠再复刻一些，姐姐肯定是会喜欢的。没等朱义在这大殿上走上一圈，一小撮急促的风从他的脸上划过，时断时续，连成一面极薄的风墙一样。朱义不解，难不成这大殿上还特意留一道一指宽的石缝不成？这么大的石缝要真出现在这里，那房子都得塌了。

“暗门？”朱义顺着风气的源头找到了那个足有一人高的墙门，原先应当是被黄沙掩得极好的，只是年代旧了贴合处开了一条缝，又没有什么东西将它挡住，挡挡风什么的，以至于被带着沙的风越磨越大，风也是越进越多，才能被头还晕乎乎的朱义发现。

暗门老旧但应该是经常使用的，用手轻轻一推就开了。露出它原本向下的走廊，整个入口很黑但是却不阴森，可能是因为大殿和这整个城都早已没有了生气了吧，平静异常，倒是成了白日里避暑的好地方。

大漠的天已经亮了，地面也开始燥热起来，里头的风是凉爽不少，也许这只是人家以前做的冰窖吧，毕竟白天的大漠这么热总归要有点王族的样式牌面的。朱义秉承着拿点东西当盘缠或者搜刮勘探一下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征服的地点的想法带着大刀走了进去。

朱义顺着楼梯往下走，没带着火把倒也能看清脚下的路，因这四周的石板里都掺着些不知名的碎片隐隐发着银白色的光，越是黑暗的地方越是看得明显。只身在这样的环境里行走，更觉得像在朝银河深处行进，点点星光照耀犹如没入星河之中，美妙而清冷。每走一层就会出现一扇铁门，第一层的铁门是一点都没有锈而且并没有上锁，只是拿了根铁丝一样的物件随意在门拴上扭着几圈，好像只是个装饰罢了。

越往里走，这样的铁门就越少，有时候走两层才会遇到一扇，偶尔有一两个带锁的，还是用黑粗的铁链锁住的。但这能挡得住现在的朱义？自从杀了鬼王之后，是一改当初的燥热烦闷，现在朱义是力大无穷啊，感觉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这点小锁他一掰就开，是连带着铁链一起都扯下来了，碎成一段一段的，砸落在地上，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不知道走了是有多少层啊，连是空气也渐渐稀薄了，碎片也是越来越少，目之所及是快漆黑一片了。就在这时候，像是要走倒底了，有重物碰撞铁门的声音从这两边的石壁上传出，使石壁都随着这声音轻微的震动，传进耳朵里的声音不大但也清晰。

这里有人？还是地下是有什么宝物？里头有风吹着？是那种珠帘？还是这声音是从自己背后传来的？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吗？在这狭窄窘逼的黑道里，不管是遇到什么都是个不小的麻烦。朱义谨慎地耳朵贴墙听声，仔细判别这声音的来源和方向。倒也是天助朱义，仙骨和自己比先前是融合得更好了，现在耳聪目明，听什么都感觉很清楚，连是现在外面呼呼的风声还能听得一清二楚。没有脚步声，没有开关铁门的声音，也没有踢到碰到铁链碎片的声音，自己背后没有人，除非背后的是鬼不是人，不用脚走路还能穿门而过和着风声也分辨不出来。朱义皱眉，如果真是如此他也只能静观其变，只有对方出手了，他才能够还击。

至少还有好消息，那重物的声响来自底下，虽然声音时有时没有，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但是直觉告诉朱义这不是个危险信号，因为这声音从来就没有移动过，是同一个地方发出，若是什么怪物那也是被锁着被困着对于自己来说风险是小的。既然都走到这里了，朱义回头看了看走过的台阶：“只差一点了。”不管下头是人是物，是毒是陷，总归要去看一眼。大概这世上对所有事情能遏制住好奇心的只有真出家的老和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