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芳菲尽,夏花次第开。昆仑的五月,柳依草青风柔,时光和暖的正正好。 龙渊仰头望天,空中鸽影匆匆。 两人半月前从九颠归来后,不知因何而起,沉着了一千年的心忽的按耐不住,龙渊隐隐感到了些迫切。 他迫切需要明表心意…迫切希望看着鸣鸾点头…迫切的…迫切的… 或许是因为,花溪阁中第一次对八哥酒后真言吐露心扉…或许是因为,九颠临别时白发老嬷嬷牵着鸣鸾的手拜托自己多多照顾的依托…又或许,根本就是因为自己面对鸣鸾的美貌时再难按压的风流心思… 既然已经迫切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那么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龙渊果断决定表白。 但表白的方式,他想了很久,也拟了些个场景。 场景一,早上采摘大批现货,一定要多,多的摆满鸣鸾的院子。然后在她起床开门一瞬,自己握着一大束,立在花海院子中央,大声宣出心中所想,阿鸾,我要喜欢你! 可在他某天趁夜付诸实践,在鸣鸾院子里摆花却被成群因花香吸引而来的蜜蜂蛰成猪头后,此项选择彻底放弃。 场景二,阿鸾在沧海缥缈台练功时,自己从后面突然抱住她,然后深情款款的说:阿鸾,我喜欢了你一千年,嫁给我吧! 幻象很浪漫,现实极残酷。那就是龙渊的猪头刚消肿一天,他就冲上了缥缈台,也如愿搂住了鸣鸾,从背后…关键是,背后。 猝不及防,鸣鸾的武功神经反应迅速,一个肘部关节刺杀外加高抬腿向后踢…龙渊登时眼前就白了。他在倒下的时候,还不自主在想,鸣鸾的腿是如何完成这种非人角度攻击的??? 场景三,献宝送礼。龙渊翻遍自己带来昆仑的家当,最贵重的就是一件巴掌大的玉雕。这只雕用的是极珍贵的古蜀寒白玉,工艺精湛,栩栩如生。 在龙渊沾沾自喜认为有宝可献,能得鸣鸾欢心时。脑中忽地想起少时,八哥杜若和九哥白薠两人酒后如厕时斗嘴的话:我有大——雕,我是大——鸟,比啊,比就比,比啊…… 望着自己掌中的玉雕,龙渊脸苦成了茄子。怎么送个礼都这么难呢! 思来想去,推到这个实验那个,绞尽脑汁,在一次次失败后,龙渊终于迎来胜利的曙光。那就是现在天上的鸽群。 三哥朔攓追求三嫂时,曾用彩蝶传情,就是让几百只蝴蝶飞舞着拼出文字求婚。以此为鉴,龙渊便想出了模仿法子。但他又不像完全照搬三哥法子,显得自己没有创意便也是了真心。于是,就用自己的玉雕跟山下野林子的土地,换来这一百只鱼白鸽。打算训练它们摆出字来,表达心意。 只可惜,龙渊用土地给的鸽哨,吹了半个多月,腮帮子都见肥大了,这群蠢鸟也才会晚上回来睡,早上起来吃而已。 龙渊自我安慰,胖子不能一口吃成,驯鸟也需要时间。这才能坚持下来,每天早中晚,定点吹了哨,带着鸽群往后山的山崖平地训练。 今日杰作初有成效,鸽群在天空中,已能拼出龙米两个字。 就在龙渊靠在一棵大树荫下,为自己的成果自豪时,蓦地传来鸣鸾的声音。 寻声看去,他却发现鸣鸾脸上神色慌张,正对自己连连摆手。 才想问她出了什么事,横空传来惊爆之声。抬头去看,龙渊登时就急了。 不知哪里来的天火,正漫空烧的旺烈,而且还都烧在了自己的鱼白鸽群里。 火势熊熊,青天白日,就好像老天刻意开的玩笑。 空气里烤乳鸽的气味弥漫,馋的人直流口水。 可鸣鸾却只有气恨,没有食欲。 他气的大叫: 谁,哪个不想活的敢烤小爷的鸽子,给我出来! 跟着他的话音,恒寂苍老尖利的嗓子回答: 是老爷我,小子,怎么着! 龙渊挑挑眉,随机眼神又暗了下来。被恒寂几乎比天火还要旺盛的眼神盯得,龙渊有点心虚的缩了脖子。 他小声嘀咕: 您老想吃烤乳鸽跟徒儿说就行,何必搞这么大火,团灭啊…一百只鸽子,您也得消化得了啊! 啊呀呀呸,恒寂极没风度的连着啐出好几口口水,浇的脚边青草无比雄风挺拔。 然后,在恒寂连续顶风抗晒,半个多时辰不带半个违禁词却又不断花样的辱骂中,龙渊终于知道,自己的鸽子为什么被团灭了。 … 今日风和日丽,天光晴好。连输恒寂十局棋局的太乙真君,参详堪舆,卜出吉卦,便乘了祥云,拎卷画轴来了昆仑。 画轴打开,鹤蚌相争,乃是已故临欢真人的真迹。 恒寂对此赌注非常满意,便和太乙在露天棋台上开了新局。两个从傍晚战到深夜,又从深夜斗到鸡鸣。直至清晨,眼看着还有十五子,恒寂就把太乙吃干净了。哪知天有不测,不知从哪儿来的大片鸽群乌鸦鸦从两个老头脑顶飞过,还顺带降下粘稠的黄金雨。 面对那满是泥泞的棋盘和棋子,两个斟酌退让,愣是谁也没忍心再伸出手指。 商量休战后,两个下了棋台。 太乙真君去拿挂在画架上的画,却忽变得吹胡子瞪眼。待恒寂看过来,才发现画作上白鹤变成了麻子鹤。好好一张古画,就这样被污了,恒寂也觉心疼,更何况太乙真君。那老儿几乎跳着脚计算损失,最后愣是让恒寂将之前自己赌输的临欢真人另一幅花君出游图赔还给自己,才算罢了。 揣了花君出游图的太乙,临走还不忘将污了的鹤蚌相争也卷走。可谁知他出远门不过半刻,却又回来。 老头抖着自己一身白点绿点的道衫,说出去没法见人,而且衫子味道很重,连祥云都躲着自己。便要找恒寂的衣裳替换。就如此,又赔了件七星袍子,才算将太乙老儿送走。 太乙前脚走,后脚恒寂就凶相毕露。他用法术,追着鸽子踪迹,便寻到了山崖这边… …… 顶着恒寂狂沙撼山的暴怒,龙渊乖乖认栽,半丝声音都没敢吭。 见他不吭声,恒寂反而越骂越来劲,越骂越有词,越骂火气也越是狂暴泛滥。就在他额头青筋越来越粗,头发丝几乎炸成刺猬时。鸣鸾终于忍不了。 她是真怕老头子血管爆掉,这样龙渊还得背上气死师傅的罪名,那岂不更悲催。 扶住老头后仰着的背,鸣鸾帮恒寂顺气。沉吟着开口说: 师傅您消消气,十一贪玩不对,您也千万莫动真气,气大伤身啊。再说,您老棋艺一直都在真人之上,今日给出去的,下次再赢回来就好。若实在还想不开,那…那便让十一赔您一副可好,我记得十一寝殿书房里,可有卷着好些呢,是不,十一。 跪的腿都麻了的龙渊收到鸣鸾递来的眼色,连忙点头,讨好的说: 有,徒儿有。临欢的画,徒儿有三幅,童子锄豆、仙人指路、花仙出浴图。您老想要哪个,我改天就让人给您取来。 捋了捋胡子,恒寂翻翻眼皮,又长呼口气,说: 这个嘛,也不用这么认真…不过… 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一双八字脚,龙渊抬头,正对上恒寂凑过来的白眉毛。他听见恒寂小声说: 花仙出浴图…拿来为师观摩观摩就好。这个改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手书一封,我让仙鹤带信,一日来回,两不耽误。 龙渊…… 五月的树林枝繁叶茂,林荫月下,泉汇溪池,闪烁簇簇磷光。 龙渊把自己泡在一池清碧里,洗去一天的晦气。 抓了把池边落着的白色槐花束,他边撒气的往远处扔,边发出长长叹息。 心里像堵了石头,喘息都不得匀实。 可惜啊,师傅一把无名火,烧了自己个功败垂成。 只是,此刻的龙渊却不知道,自己今天的霉运其实还未用尽。 格致吱…窸窸窣窣,好像有什么声音。 转头看去,却和一只白猿撞了对脸。 一大一小两对眼珠子交汇一处,龙渊看到白猿手里晃悠悠的布块很是眼熟… 忽地,他恍然回神的大喝一声: 臭猴子,把衣服放下! 偷衣贼的白猿被人抓了现行,岂有不跑之理。当下咯吱叫唤着,长臂攀地横着就蹿上了树。 顾不得羞,龙渊哗啦啦啦,赤身裸体带着水花跳上岸。可还没走两步,就被脚下光滑的石上苔藓跌个狗啃泥。 再抬头,眼见白猿已经在两棵树之外了。 呜呼哀哉,天绝我也。 他这正自悲痛,猛听耳边传来猿猴见鬼般尖叫。提目再看,脸上却乐了。 还是刚那棵树,鸣鸾站在树下,一只大长腿抬得老高,正蹬在白猿背上,将其死死的怼着树身,动弹不得。 直到那猿放弃反抗,老老实实交了衣服,鸣鸾这才放开些力气,但紧接着脚背顺势一抻一勾,白猿就呜呼—— 飞入林空皆不见! 鸣鸾来至岸边,捂着眼睛背对龙渊将衣服递还给他。 龙渊接过衣服,笑嘻嘻的说谢,边迅速穿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