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仙云缭绕,红霞漫天。 老八杜若拎着母亲爱吃的新鲜瓜子进了芳霭殿。 让宫娥在喷泉边摆好桌椅,将瓜子盛在水晶盘里,又煮着一壶香茶。 杜若好一番劝慰哄逗,才将郁郁寡欢的天后娘娘从寝殿中扶出来。 母子俩在喷泉边落座,边饮香茶,边嗑瓜子。 杜若在旁侧说了好些天上地下的八卦笑话,足费了小半时辰,说的自己连着喝尽七八盏茶水,天后跟前儿的瓜子皮才不足一小撮。 瞧着完全失去战力的母亲,杜若攒着眉心,犹豫良久,才踌躇道: 母亲顾念十一,孩儿也心疼弟弟。所以,有一言,儿子想过良久,终觉得还是要来跟母亲说一说。想来,母亲听了或许会宽心些。 天后娘娘发出含混的哼声,又弱弱的叹息一句,才将目光倦倦的转过来,道: 什么? 杜若随着母亲叹一口气,眉头拧了拧又松开,眼睛往周围看了看,见宫娥们都站得不近,才将身子靠贴过去,煞有介事的压低嗓音说: 儿子日前悄悄去了九颠,见了九央宫中刚刚归位正在准备即位大典的未来女君。母亲也知道,这位女君同时也是十一同门师姐。外界都还不知十一入佛国的内情,都道是天帝惩罚。儿子自作主张,将实情告知了鸣鸾女君。她也确切跟儿子说了,待继位礼成,她便亲往南境。 天后面上愁容不减,苦笑着说: 她俩虽有同门之谊,可十一连你我骨肉之情都不惦念,显然已是全入佛心。恐怕别说是他师姐,就是他师尊恒寂去了,也未必顶用。 杜若满心激动,但又不好在母亲面前显得太过兴奋以免让人觉得自己八卦,便只得强忍心底海吞水滚的势头,又牛饮了半盏茶,才道: 这个母亲就有所不知,不过,母亲也莫要抱怨,儿子知道的也不算太久。 天后娘娘被儿子说的来了兴致,隐隐感到这期间似乎透着其他讯息,不禁疑惑问说到底是甚。 杜若便也不再卖关子,老实回话: 这位鸣鸾女君,实则已被十一窝藏心底默默恋了千年。此番十一下界闯祸,也是为了人家,而并非贪玩。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女君就是十一的心药。想来只要她出马,十一还俗归来还是很有盼头的。 天后听了立即斥道: 你这糊涂小子,怎的有这种事不早些告诉母亲。害的母亲忧虑了这么久…哎… 天后忽地想起什么,又愁云蹙眉的道: 莫非,当初十一坚决要拜恒寂为师,也是为了她? 杜若讳莫如深的点点头。 见此,天后面上不禁露出几分释然。但转念间又幽幽地说: 这位娘子我也见过两回,的确是少见的美人胚子,十一平素眼高于顶,会瞧上人家也是情理中事。只是,我自己儿子我自己清楚。人家度沧神君家三娘子,道法超绝,武艺恒通,乃是女子战神样人物。我的十一,虽则家世样貌不输人,可那性子,他最好的就是弹琴,赏画,厨馔,绣补。这些落到人家三娘子眼里,高低立现。就算现在肯为了同门之谊,屈就去劝和。只孔没有真心,还是不好把人拉回来。且就算哄的过去,将十一骗回来,待他知道真相,免不得再伤心,万一又重堕佛门,可就更不好办了。 听完天后言语,杜若也不由佩服母亲心如明镜。但他脸上挂着笑,颇有几分自得颜色道: 这个母亲就更是有所不知了,人家三娘子啊…也已经为咱家十一情意深种,人家是真心实意的要寻回十一的。这一对小冤家现在已是此情绵绵,不可绝期。况且这位三娘子做事,雷厉风行,坚韧果绝。以她两的情意还有三娘子的心念,十一归来还是大有可期的。 …… 自这日杜若同母亲开解过后,天后娘娘难得食有味觉,寝寐安顺。虽则还是因为幺子不在而有些郁郁寡欢,但总归有了盼头,精神自然比之前呈现大好气象。 … … … … 眼波轻颤,鸣鸾自对往昔的眠醉中清醒过来。 院中,僧人已在灶边不远处干净石桌上,将从火上拎下来的粥瓮放好。而旁边的那个洗干净的瓷坛也已开盖,原来是腌制小菜。 呀,好香。连粥菜都备好了,十一是知道本君会来,所以特意为本君做的么? 她自承袭女君位来,便已经习惯将君位挂在嘴边。而剪烛那和尚也懒怠,收了龙渊为弟子,却没说认真帮他想个法号,反而沿用了家中序位,就叫他十一。 为佛心左右的十一,自从见了鸣鸾也同见着天后和兄长没甚两样。除了宣佛道禅,便只有劝其离开的话。 见他态度疏离,再无往日温情脉脉。鸣鸾却并不见恼,也没有如天后般悲悲戚戚。她知道龙渊本心被吞,现在身子脑子都是佛心做主。但只要这人还在,她就不信化不回那份情来。 运用灵力,鸣鸾在大雷音山中距离云觉寺不远的林中,于一日光景起了座楼阁并住了下来。而同她一起的还有今日那个随侍的白脸蜡小六。 这蜡小六说来还同佛国颇有渊源。 一千多年前,鸣鸾刚刚拜师恒寂那时。恒寂受邀往三十三天境同弥勒下棋。本是输了棋局的恒寂翻脸,找补说弥勒不够意思,自己收徒弟他都不送分贺礼。于是弥勒便点选了几本经册,一对夜明珠,还有几包杂七杂八小玩意送了恒寂当作贺礼。 恒寂揣着这些耍赖明抢来的礼物,喜滋滋回昆仑。路过九颠玉山时,也不知他高兴过头还是怎的,竟手上不稳,让一个小包散开从仙鹤上漏了下去。一人一鹤急着降下,把漏下的物件小心拾捡。没想弥勒送的十二根一盒的佛蜡中竟短了一根。当时天色入夜,恒寂正经用夜明珠照着又找了好久,可惜最终还是无果。 且说恒寂走后,这根遗失的佛蜡就静悄在玉山山崖石缝沐经霜雪。千百年的春秋下来,竟也生出灵气,长成了个精灵。后来玉山山神将他入册,又觉得这娃子灵透,便将他举荐到了九央宫,做了门前传声的小令郎。 鸣鸾归位时,这娃子才方五百岁寿数。 她因见他活泛颇投自己脾气,又知道了其原来是个蜡烛精,便更觉稀奇,再加上这小子长相清奇逗趣,鸣鸾便选他做了自己身边的小侍。 又因为他在那十二个佛蜡中排行第六,所以名字就叫了小六。 蜡小六在九颠生长,本就崇拜鸣鸾声号。能有跟在鸣鸾身边服侍机会,自然雀跃非常。而到了云觉寺见到剪烛后,一来不满他哄鸣鸾走,二来记恨他在如来驾前职责。 剪烛剪烛,不就是专门剪蜡烛侍火的么。想到天下的蜡烛都算是自己同宗兄弟,而佛国的蜡烛更可说和自己是同门。经过剪烛的手,不知折了自己多少同门同宗。所以,他看着剪烛就好像猎物见着猎人,既有些惧怕,更多的是仇恨。 因而,鸣鸾住到阁楼后,蜡小六也没少出打压剪烛,夺回龙渊的法子。尽管他的法子往往都比较俗烂不被采用,但每每鸣鸾的计策出来,这小子实施的可谓尽职尽责,面面俱到。 大约五日前,鸣鸾又腾云落到寺院里。当然,作为她的小跟班,蜡小六也没有落下。 彼时十一僧人正在佛堂闭目诵莲花经文。 鸣鸾坐在他旁边的蒲团上,静静听他念经。思及有口吐莲花一说,便起了玩心,幻出一朵白莲送到十一嘴边。 唇瓣忽然触到绵软光滑之物,十一僧人不由讶然睁眼。 眸子入光刹那,就见一株微烟淡月色泽的白莲抵在唇边。而顺着洁白莲瓣,嗅着清甜莲香,眼前的美人面目更是明眸善睐,寰宇艳姿,眉若有情,肌似呈露,芳泽铅华无以复加。即便是佛心在定,也禁不住为近在咫尺的瑶光弊月心神摇曳须臾一瞬。 好在佛心不安生的一刹那,剪烛和尚就闻声而来。 他面色阴沉,声音郎朗的请鸣鸾立刻离寺,还连不迭的说着女君自重。 鸣鸾拉住了要往剪烛身边走的十一的僧袖,笑意盈盈的问剪烛自己何处有过,需得自重。 剪烛盯着十一那被鸣鸾紧紧攥在手里的衣袖,只恨不得大喝一声,又顾忌寺院中不可喧哗,再来鸣鸾毕竟被弥勒引为上宾不好撕破脸,便压低了声音恨恨的请鸣鸾放开他的徒儿。 可鸣鸾非但没有应承,反而一转手直接抓住了十一的手掌,便拉着他往外走边说: 总听佛爷说大雷音山如何灵秀,今日就请十一师傅陪我去逛逛可好。 她口中说着可好的问句,但脚下已经行的果断。 十一被她拉着,在师傅怒目和鸣鸾笑容间左右为难。 剪烛瞪着鸣鸾的背影,酝着怒气提步跟着他俩跨门出去,并加快步伐,撵到了两人前头阻住他们去路。 彼时,蜡小六就在佛殿阶下,正好是剪烛背对位置。 他用那双天然翻白眼的招子看着剪烛怒气冲冲的面色,自知不善。又见剪烛拦在主子前面,耸背架胳膊的状似要打架的模样。 于是,蜡小六偷摸上了台阶,在剪烛身后的阶梯上,悄无声息舍出两滴他那滑腻无比的蜡油。为的就是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因为这小子动作轻微,且蜡滴微弱体积小,连跟他迎面方向的鸣鸾和十一也没看出端倪。 那厢鸣鸾自然不会被剪烛吓退,她不但不放开十一,还继续笑容款款的向前踱步。 见她近过来,剪烛便往后退。他手臂加起来,虚张声势要结佛印,可半个佛印都没结成,后脚跟就踩空踉跄往后仰倒。 哧溜溜,剪烛和尚从台阶上一路下滑,反应都来不及就臀位着地。彼时天寒地冻,这殿下院子里的青砖地面之坚硬可想而知。剪烛当时就屁股裂的脸红脖壮,有出气没进气了。 瞅见躲在莲花栏杆底下偷摸坏笑的蜡小六,又眼尖的看见日头在两蹬石阶上油亮亮的反光,鸣鸾心里有了数。 十一见着师傅跌落,起身就要下去救人。鸣鸾拽紧了手上力量,一把竟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十一佛心在定,哪容的这等男女授受之事。当时就大眼瞪大眼,念着阿弥陀佛和鸣鸾分开。 在他俩个这一粘一开的功夫,已有好几个闻声而来的僧人,从殿上两边绕着廊子过来,也纷纷下台阶要去搀扶剪烛。当然,他们也络绎中招,一个个或滑或滚,溜溜的全命中在了剪烛身上。 剪烛那屁股当时自己跌倒若裂出的是一个瓣,这几位僧人的叠叠乐就能足以令他股绽莲花,开出二三四五六个瓣去。 这也才是剪烛至今五天起不来床,躺不下身只能趴着的究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