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大朝会当日。
裴熙早早起身,用了之荷与之蓓反复检查过的早膳,穿戴整齐后去往宣政殿。
谣言经过发酵之后变得越发厉害起来,这几日不光是京中 就连宫里都已隐隐有了传言。
现在他们不仅仅是说华北旱灾乃是裴熙无德招致天谴所致了 甚至还有人说裴熙已然违逆了天道 若是再不赶紧退位的话 老天就会降下更大的惩罚于世间。
一时之间宫中人心惶惶 颇有山雨欲来之感。
倪皇后经过裴熙的提点之后倒是长进了不少,知道出面管束宫人了,还严惩了几个多嘴的太监。
宫女太监与官员、文人甚至普通老百姓不同 他们是皇家的奴仆 自然不可在宫中议论皇帝的是非功过。
杀鸡儆猴这一招在宫里倒是很有效的。华阳本以为在大朝会之前宫中的情势也会变得像宫外那样不可控 没想到倪皇后的反应这样快 没过多久就将宫中的谣言压制了大半下去,多少破坏了华阳他们的计划。
不过他们谋划的重点本就不是在后宫而是在前朝 所以华阳只是在长公主府里摔了几个杯子,背地里扎了个皇后的小人儿,除此之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反正只要裴熙能在大朝会上招架不住、颁下罪己诏 他们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
不知是不是裴熙多心 这日来到宣政殿后,裴熙便觉得今日的气氛和以往似乎有所不同。
群臣们仍旧按着礼制对她山呼万岁,可许多人像是站不住了似的动来动去 甚至还有人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看起来十分躁动不安。
从高处看去,这些人就像是些蠕动着的蠕虫一般 看着就叫人很不顺眼。
裴熙忍不住被自己的这个念头给逗笑了。她还敢说人家像蠕虫?八成这些人还觉得她是个大蛀虫,要把她从龙椅上拉下来呢!
内阁大学士丁德惠见裴熙脸上竟然还有笑意,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作为华阳长公主的公公,温太后一系的代表人物之一,丁德惠率先朝裴熙发难:“启禀皇上,华北大旱已有数月,睿王殿下救灾得力,实乃我大齐的功臣。只是先前华北发生灾情之时,皇上仍然夜夜笙歌,纵情享乐。消息传出去之后,百姓们怨声载道,纷纷指责皇上乃是无德之君,有违天道!如今大齐上下对皇上议论者甚众,就连京城之中也是人心惶惶啊!”
京中品阶较高的官员们大多有些人脉,再加上这几日的发 酵,在场的大臣们几乎都已经听说了有关于裴熙的那些个传言。
说实话,尽管皇上近日来有了些改变,可在他们看来裴熙贪玩好色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那些流言蜚语倒未必不是事实。
只是他们身为人臣不敢轻易得罪皇帝,在此之前只有几个老臣敢规劝裴熙。后来发现无用之后,朝上便再也没有人提及此事,只把裴熙这个皇帝当个摆件儿一样地供奉起来。
好在小皇帝虽然昏庸无道,但却很少胡乱插手政事,所以在内阁的主持下朝廷还能正常运转。
现在丁德惠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将世人对皇帝的议论说了出来,尽管众臣心中早已有数,却还是如同置身于烧开的沸水中一般坐立不安。
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被视为慕水寒傀儡的首辅苏腾也站出来道:“内阁收到奏报,这几日各地打着铲除昏君,顺应天道的名义烧杀抢掠者约有十几起,其中规模最大的当属华北的农民军,已集结了八千人有余。臣恳请皇上降旨,调兵平叛,以除祸患,维护我大齐的长治久安。”
一旁的丁德惠闻言十分不赞同地说:“首辅大人在想什么呢?如今民怨四起,朝廷要解决的岂止是那几千个农民军?而是要想办法从源头上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啊!”
“从源头上解决?”姜太后的堂兄、姜贵妃的父亲姜豪冷笑一声,满脸不悦地看向丁德惠:“丁大人的意思,是要弑君谋反咯?”
“你!”丁德惠瞪大双眼,指着姜豪的鼻子怒不可遏,“姜大人怎可胡乱攀咬老夫!老夫的意思是,华北旱灾的确有皇上之过,身为人臣,老臣建议皇上颁布罪己诏,昭告天下,以平民怨!”
像是为了给丁德惠壮大声势似的,温太后一系的官员瞬间呼啦啦地跪下了一大片,齐刷刷地说道:“微臣恳请皇上颁罪己诏,昭告天下,以平民怨!”
这么多人同时发出这样振聋发聩的请愿之声,可谓声势浩大,气势逼人,甚至还有隐隐的回音传来。
在他们说完这句话之后,充斥着上百人的大殿忽然安静得针落可闻,陷入一片死寂。
丁德惠见自己苦心安排的计划已经顺利进行了一半儿,心中不由泛起些微的得意。
只是……他们似乎过于顺利了一些。
姜氏那边的人除了为首的姜豪替皇帝说了两句话之外,竟然没有旁人出言相帮。
高坐在皇帝旁边的慕水寒也是罕见地一言不发,只是面色淡淡地坐在那里,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丁德惠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可一时又想不通问题在哪。
就在这气氛降到了冰点之际,坐在最上首的裴熙忽然笑了:“哈哈,你们真有意思。”
群臣:“?”
丁德惠皱紧了眉。
“丁爱卿,朕好好奇啊,你身后这些人是心有灵犀不成?这十八个字说得如此整齐划一,应当是没少在 私底下演练吧?”
“这……”丁德惠没想到裴熙发问的角度如此清奇,不由一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答是好,只能勉强着说:“老臣……老臣不知。不过皇上,这并不是重点吧?”
内阁次辅乜肃与姜家交好,见丁德惠被裴熙的话噎住,立即上前质问:“那丁大人以为今日大朝会的重点是什么?就是你们结党营私,逼迫皇上降下罪己诏吗?”
“乜大人慎言!”丁德惠指着殿外的方向厉声说道:“外头的流言蜚语又不是老夫传出去的!老夫不过是想要为皇上分忧,尽快平息众怒罢了,乜大人怎能说老夫这是在逼迫皇上呢?!”
昭信侯世子邹通乃是睿王继妃的同胞兄弟,见丁德惠被姜豪和乜肃左右夹击,立即上前替丁德惠说起话来:“臣以为丁大人所言甚是!臣身为神枢营指挥使,愿率神枢营将士出京平叛。只是这根源若是不平,只怕各地的起义将会永无停歇之日啊!”
姜豪同为武将,很是不满于邹通这般态度,没好气道:“怎么着,敢情就你们邹家手中有兵了?若说到平叛,我们兵马司几万人马也不是吃素的!你以为你手里握着神枢营,就可以拥兵自重,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