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曾经的温语秋从未想过自己和这个词汇会有如此深的交集。它是如何而来,又是如何而去,她不愿意深究回想,也一直认为这是她生活里最大的秘密,因为除了参与当时治疗的医生之外,了解她这段生病历史的只有远在英国的老友胡梦玲。父母,恩师,密友对此皆一无所知。而眼前的这群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这个秘密被捅破又意味着什么呢她有着巨大的惶恐不安,似乎预见她的生活又将面临再一次的天翻地覆。 “小温,怎么回事?”朱主任一脸焦急无措。“你现在是个情况?……..” 院长却抬起手往下压了压,拦下了他的问话,倒是十分沉稳温和的说道:“温医生,我们也是刚刚知道这个情况。这个病,不了解的人会觉得十分了不得。可我们是医生,什么病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所有病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医生自己也会生病,这很正常。只不过,这些情况是由雯雯的爸爸提供给我们的,他们以此为由对你对我们医院提出了质疑与索赔,甚至可能将此事曝光,我想你应该清楚其连锁反应的严重性。”说着,他指了指铺在其办公桌上几张纸。 温语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几张纸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说明,那应该是她当时在英国的看病记录。她抬头茫然的看着院长,十分惶惑不解:“雯雯的爸爸?他怎么知道?”问完她就后悔了,现在讨论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没有人回答她,那些眼神里透出的信息复杂交织,或许也有着理解关心,但那份光源太过微弱,不足以抵抗此刻的彻骨寒冷,连她自己都不能自我取暖,那种无力感又回来了。她咬了咬嘴唇,知道应该再交代些什么才好,于是尽量平稳的开口:“我去英国进修的项目本来是一年,在这期间发现自己生病了,因为一些原因,我选择隐瞒治疗,所以又推迟了进修日程,当时也是经过院里面同意。我的病情算中轻度,前后一年康复。我能体会病患及家属在得知我曾患过抑郁症的反应,毕竟不是感冒发烧,或许这是医生不能得的病。同时我也能理解院里的立场,所以我会接受院里一切处理意见。至于其他细节,我不想多说了。” 院长长叹一声,更为低缓的说道:“这件事交给院里处理吧,你先休息一阵子。不管怎么样,希望这件事不会给你带来太大的压力。你刚刚有句话说错了,没有医生不能得的病,我们首先是个普通人,其次才是个不普通的人。” 温语秋在走出院长办公室时,看到了等在门口的田玉青。两人相视一眼,似乎都有着千言万语。温语秋知道这陆续而来的说明解释已经开始了,第一位倾听者便是自己的恩师。关上办公室的门,田玉青给她递上了一杯热水,缓缓地坐在她身边,却迟迟没有开口。 “对不起,田老师,当时是你力荐我去英国进修,也是你帮我办理延长进修时间的所有手续,而我却向你隐瞒了一些事。我……”她似乎也未准备好应该怎么去讲述,一时哽住了。 田玉青看着她始终低垂的头,心头涌起的是心疼。朱主任一大早致电告诉她这件事,片刻震惊后,她有的是自责。“其实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温语秋迅速摇了摇头,强压下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你一定很失望吧。我知道在你的希望你,我应该是个坚强乐观豁达的学生……而我却……” “我知道因为什么。”她太了解这个学生,如果说有什么生活中的巨变能成为她情绪消除低落近乎抑郁的□□的话,只能是感情了。“我只是不知道,他对你的影响尽然可以这么深。” 温语秋自嘲的笑了,眼里始终闪着光,重重的叹了一声,恍然的摇着头说道:“和他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没有办法开心,总是对自己有着太多的不满,觉得自己很笨,很差劲,一无是处。后来就是熬吧,熬过时间,也就不那么在意了,我想应该是我和自己和解了。” “你应该告诉我的,当时就应该告诉我!” “田老师,我父母都不知道,除了不想让你们担心之外,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让你们看到这样的我,那不是你的好学生,不是他们骄傲的女儿。不是因为这个病,而是因为那个□□。” “那么现在呢?”田玉青轻轻一问,“好像你也并不开心。” 温语秋笑得眼里的泪光更加明显:“我现在这个情况似乎也开心不起来吧。” 田玉青紧锁眉头深深的看着她,内心反复挣扎,许久低声说道:“有件事,当年我就应该告诉你,或许你不需要熬这么多的时间。” 温语秋眨巴了下眼睛,不明所以。 “蒋衡的父亲是我爱人的同学,所以我早就认识他们。” 田玉青的丈夫在他们婚后一年便被派往援藏,到那不久便死在了一次雪崩之中,此后她也未再婚,就这么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这些情况,温语秋知道的很清楚。而老师既然认识蒋衡一家人,又为何要隐瞒?她觉得心跳似乎在加快,好像要听到超出她认知的事情,原来自己那再普通不过的恋爱还牵扯着这么一大群人,原来每个人都有秘密。 “本来要去援藏的是蒋德,也就是蒋衡的父亲。但宋嘉秀家有些背景,做了些幕后工作,这才换成了我爱人。此后,蒋德一直平步青云,我们在一个医疗系统里,我当然也没让他好过过。所以,我和蒋家是有私人恩怨的。你也知道,我除了把你当作喜爱的学生,更将你视作女儿一般对待。我不知道当年蒋衡与你一起是不是有超出感情因素的考量。一开始我想大概不会吧,后来我想大概就是吧。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温语秋彻底懵了,她反应不过来,恍惚的盯着田玉青,似是在问到底什么意思? 田玉青愧疚的低下头,“小秋,我当年没有告诉你,起初有我自己的考量,后来是不想再打击你。对不起,我错了。最起码,在你们分开后,我就应该告诉你,而不是让你莫名其妙的自苦。蒋衡与你一起不是因为爱,或许只是缘于一念而起的利用,所以他不值得你再为此付出任何点滴。以前不值得,现在更不值得!” 温语秋晃晃悠悠的起身,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田玉青想上前拉住她,她摆了摆手避让开来,再次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小秋,对不起。”田玉青再次低哑道,落下了泪。 “等等,等等”温语秋觉得她消化不了老师的三言两语,这段故事里也有太多含混之处,可她一时也理不出头绪,“等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她说着,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很多事情排山倒海而来,她只能逃离,于是迅速转身,大力拉门,奔了出去。 “你也应该恨我。”田玉青默念着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