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云九彻底不动,温清桐才摇动轮椅,缓缓滑到他面前。
云九身体不能动,但眼睛能动,他躺在地上,目光直勾勾盯着温清桐,鹰隼般的眼睛里仿佛燃着两团火。
这还是清桐第一次看到此人情绪外露的样子,比他当初几乎要杀了她时更可怕,所以停在一步开外的距离,温清桐没再继续往前,只低头从发髻上摘下一束小花,用指甲小心翼翼将花茎掐断,稍用力,挤出里面乳白色汁液,往云九平展在她脚下的手掌上点了一滴。
汁液落在云九的掌心里,像颗珍珠,滚来滚去,最后沿着虎口边缘滴落到地上。
所过之处,那片皮肤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变红,肿起,然后从中间鼓起一块淡黄色的水泡。好似滴落在云九手心的,不是一小滴植物的汁液,而是一勺子滚油。
这束花叫小叶莲。
名叫莲,实则却是盆栽树,因开的花小巧精致如缩小的莲,而得名。
小叶莲四季常青,所以常被摆在天井或屋子里做观景用,这种树模样特别清雅,花开时气味也特别清香,所以经常被人忽略它身上一个十分重要的特征:它的毒性特别大。
毒在花茎内,那乳白色的汁液,但凡只要沾上一丁点,不出片刻就能让人的皮肤溃烂。
芳华楼到处可见这种树。
越是糜烂的场所,越是喜欢些看似干净清雅的东西,比如琴棋书画,比如梅兰竹菊,比如小叶莲这种又风雅,却又充满剧毒的东西。
温清桐始终看着云九的手,没错过他手心皮肤在碰到那滴毒液后的每一分变化,故而看得很明白,云九的手心即便烂穿了一个洞,却始终没有动过一下,就好像没有痛觉似的。
但当真没有痛觉么?
再度与他那双阴鹜的目光碰触到时,温清桐挺了挺身子,视线没有躲闪,她从这男人的瞳孔里清晰读到了隐忍的痛楚和愤怒。
所以她把轮椅往前推了一点,推到男人的脸侧,低头俯瞰着男人如刀般凌厉切割在她脸上的那双眼。
这种感觉很奇特,就好似,那个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的牢笼里,同样的他和同样的她,位置倒换了一个个儿。
“你痛么?”走廊外再度传来一阵爆竹声响时,里面夹杂了温清桐自言自语般的问话。
云九动了动嘴,想开口,但喉咙跟身体一样,僵硬如同石头。
他只能继续看着面前这张脸。年轻得稚嫩的脸,这会儿恍惚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掌心的腐蚀还在继续。他本不是个对疼痛敏感的人,何况只是这么一小块伤,但这会儿,全身的感官似乎只剩下手掌处这一块地方,所以痛觉就变得格外明显。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挖他的肉,剜他的骨,所以注视着温清桐的眼神里,又多了点探究。
温清桐终于还是低下头,错开了他冰冷的目光:“九爷很谨慎,我只是给自己身上下过毒,毒都已经解了,你却仍用手套避开我的皮肤。可是,接触毒的途径,并不是光靠吃和碰,也不一定是直接靠呼吸。”
说到这儿,见云九的目光蓦然平静下来,温清桐抿住唇,没再继续往下说。
打从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无论靠吃,还是靠碰触,亦或者空气,那些都是能避开的。防不胜防的,通常都是些需要间接过度,才会让毒素产生作用,继而影响到人身体的东西。
譬如她今晚对云九所使的那番手段。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手段。
只是用了记载在温家毒方里的一些细枝末节,再加上一点点的运气。
温清桐知道,一个月的时间,她断不可能站起来,所以周芳华,是存了心要她死。
若说最初清桐被送去饕餮夜,只是因为周芳华觉得她已没有长期留在芳华楼的价值,那么后来在饕餮夜所发生的一切,则无疑是触碰了周芳华的底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句话用在温清桐身上,或许并不十分恰当,却也有着六七分的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