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红莲灯,静静吐着焰,温温柔柔的光,仿佛将整个世界分割成两半。
一半是楼上节日热闹的喜庆,一半是楼下空荡荡近乎冰冷的寂静。
周芳华提着莲灯笼在前边引着路。
红的身影伴着红的光,幽黑的走廊里自成一道风景。
男人修长的身影不紧不慢跟随在她身后,脚步踩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每次严沉月到芳华楼,都是周芳华亲自接引,亲自招待。
男人性子看似温润,实则孤冷,不喜与人接触。这么些年来,这楼里唯一能近他身侧的女人,只有周芳华,以及已经死去的林盈。
严沉月来芳华楼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年中可能都见不到一回。
而每次来,自然不是为了玩乐。
平素除了应诏入宫,严沉月几乎是足不出户的,能让他亲自登门,除了十三门的墨老板,没有旁人。
周芳华的印象里,严沉月和墨秋翮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就好似一黑与一白,永远融合不到一起,墨秋翮以弑杀为乐,严沉月治病救人,却又很奇怪的,两人偶尔会如同毫无任何嫌隙,为彼此做些事情。
譬如当初林盈的尸体,便是墨秋翮亲自交给严沉月的。
曾经见过林盈尸体的人,后来全都死了。
除了严沉月。
所以,这两个看似格格不入如两个世界的人,却又有着某些奇怪的信任和联系。
转眼到了走廊尽头,周芳华停下脚步,取出钥匙将最后那间屋子的门锁打开。
并没将门一并推开,她转过身,将灯笼递到严沉月手里。
手与手错开间,她纤纤五指不动声色从严沉月掌心上掠过。
涂了丹蔻的指甲,轻轻刮搔,她抬眼看着这俊雅男子那双眼睛。
男人亦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
带着些微琥珀颜色的瞳孔,背着光,漆黑如墨,沉得像深渊,一眼根本望不到底。
所以周芳华很快垂下眼帘,收回手。
这男人生得极好看,也比这楼里任何一个客人都要客气。
芝兰玉树,君子雅正。
这些年来,以周芳华所见,他除了医术,似乎对任何东西都没有兴趣。
于是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是又换上那副妥贴到无懈可击的微笑:“人就在这里头,爷先进去看看,若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芳华就是了。”
严沉月目光扫在那扇幽黑的门板上:“人都已经不行了,还放在这种地方?”
“小姑娘不懂事,墨爷说了,救归救,人还得在这儿待上几天,让长长记性。”
说到这儿,见严沉月兀自不语,她再度笑了笑,不复多言:“那爷先进去看着,若需要人手,芳华给爷去找几个手脚伶俐的来?”
“不必,我一人便可。”
说罢,提了提手中莲花灯,他推开房门,径自往里走去。
门里扑面一股血腥味。
严沉月眉心微微一皱,继而转身关了门,将灯笼挂到墙上。
屋里没灯的时候也不算太暗,芳华楼的除夕夜楼里楼外灯火通明,灯光透过天窗照进这不大的房间,将这空荡荡的地方勾勒得十分清晰。
里头除了一张石床,几乎什么也没有。
墙壁和地板上有斑驳血迹,被用水冲洗过,所以很潮。因此西北风夹着碎雪,透过窗缝钻进来的时候,这地方甚至比室外更为阴冷一些。
而石床大约是屋内唯一干燥的地方,上面铺了层棉被,棉被上躺着一具瘦小的身体。
她仰躺着,披头散发,赤身裸体。
不知这样被冻了有多久,浑身青得泛紫,一眼看去就像具尸体。
尸体却有着自己的固执。
因为,她身上原本是还盖着条棉被的,但却被她自己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