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招娣的父亲被这句话狠狠戳中了自己最心虚的部分。
其实他本不想来年纪这么大了,上门要钱总是丢面子的事情。
可他老伴和弟弟都劝他,说招娣这么一走每个月的两千块就没了,现在大宝家的老二刚刚出生,为了他们俩的养老问题这钱怎么也要去讨一讨。
之后老伴说了一句,让他下了过来的决心老伴说那么大的单位,要个十万二十万不成问题,这钱拿来正好给大宝换个房子,现在他们一家四口住着太挤,大宝媳妇这胎又生了闺女总还是要再生老三的。
当然这些个目的他们自然不会和花姐、庄露说。
可就算李招娣的父亲怒火冲天庄露一点也不害怕,她走到花姐旁边,直冲着对面三人不客气地说道:“当初李女士被家暴,给她哥哥打电话求他带自己回娘家她哥哥拒绝了还骂了她一顿,说她生不出孩子哪个丈夫心里不窝火,被骂被打都是她活该!这不是个混蛋人渣是说不出这话的!”
“闭嘴!老祖宗千百年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大宝说的没错!你凭什么指手画脚!你这小丫头片子,贱蹄子!给我闭嘴!”李招娣的母亲怒了,手指着庄露的鼻子骂。
护短的花姐隔着桌子一把打开她的手也很不客气,“你指谁呢!骂谁呢!我告诉你,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再喷粪我立刻叫保安请你们出去!”
李招娣叔叔又出来打圆场,主要害怕真的被赶了出去,他们今天来主要是要钱,惹火了对方没什么好处,他一边谄笑着说:“大家都消消气!好好说话!好好说话!”一边在桌子下用手拍了拍李招娣的母亲,来之前说好由她撒泼震一震对方,可对方明显不吃这一套,要改一改策略了。
庄露冷笑一声,“没必要谈什么,不管从法律角度还是人道主义角度,我们都不需要给你们钱,何况像你们这样重男轻女的家庭根本不值得任何同情!最可怜的是已经离开的李女士!或许。”
或许死亡对她而言,是个解脱。
这话太令人难过,庄露说不出口,她害怕自己一说出口,自己的眼泪也会跟着下来。
她不明白,男孩和女孩不都是人嘛?怎么就一个贵如宝一个贱如草?
她不明白,如果说不同性别的父亲和叔叔无法理解作为女人的辛苦,为什么同是女性的母亲反而也成为了压迫亲生女儿的人?
她不明白,千百年的老旧思想早该被淘汰,为什么直到如今还会有一批人奉为圭臬?
不明白的事像是一块大石头压着她喘不过气来。
今天,她唯一明白了一件事情对于一些人而言,活着真的比死亡更困难。
李招娣的叔叔还在讨钱,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个话,没有任何逻辑,也没有任何理由,说到最后就是,“你们这么大的单位,还差那点钱?就当可怜可怜我哥和我嫂,十万拿不出来,五万也行。”
无耻到让庄露咬紧了后槽牙!
花姐也忍不住叹道:“我调解过那么多人,你们可以算是无耻中的无耻,我告诉你们,能在我身上讹钱的人还没出生!你们不打听打听我花姐从来都是软硬不吃!我也懒得再和你们白费口舌,这钱,我们一个子都不会出。”
李招娣她叔一听,立刻拍了拍李招娣的母亲。
而那个五十岁不到的中年妇女立刻站起来倒在会议桌上嚎啕撒泼,“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你命都没了,这群没心肝的人一分钱也不出!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不出钱,我就赖在这里不走!我找你们领导,让他处理你们!”
软硬不吃的花姐又翻了一个白眼,“没用,这些都没用,你赖着不走,我就报警。我们不像一些人那么无耻,我们做人规规矩矩,身正不怕影子歪,半夜也不怕鬼敲门。咱们有什么派出所聊,而且最近我休息,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们搞。”
花姐态度强硬,说完就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李招娣的叔叔连忙抬手,“哎,别呀!我们有话好好说。报啥警呀!实在不行,一万块,这事就算结了!”
“一分都不会给你。”庄露冷着一张脸,看着这一群披着人皮的魔鬼,威胁道:“我手里有李女士控诉你们的通话录音,你们不要脸的话,我可以把这份录音放出去,让全国人民看看你们的真面目!当然,还有你们儿子,我是做媒体的,想找你们儿子的身份信息很简单,不如让你们儿子也在全国人民前面露露脸。”
花姐立刻说道:“这样也好,你不放过我们,我也不放过你们!我无所谓呀,公司也不会辞退我,你儿子就不一定了,一个见死不救的混球值得谁怜悯呀!”
李招娣叔叔和他哥哥对视一眼,谄笑道:“别这样别这样,没必要啊。”
三个人走之后,花姐大灌了一口茶,又给庄露倒了一杯,“压压火。你手里还有录音?给警方没?”
庄露喝了一口茶,感觉心里郁闷地要死,这种感觉她不知道如何描述,明明她和李女士也不熟,可自然而然就会代入,想象得到李女士生前的痛苦。
李女士的出生,只是这不配当父母的男女在生儿子这项事业中失败的实验品,庄露甚至不能理解,明明已经有一个大哥的她为什么还会被取名为招娣!
招弟?用名字这一形式跟随了李女士并不长的一生,好像她出生的意义和她全部的使命,就是为了招一个弟弟,然后奉献自己补贴大哥和弟弟。
或许老天对她唯一一次的怜悯,就是没让她父母再生出一个孩子。
“小庄?”花姐又喊了一句,“想什么呢?”
庄露回过神,才想起花姐的问题,回答道:“我没有录音,我骗他们的。”
花姐拍了拍庄露的肩,“好了,别想了,有些事情我们就不能多想,咱还是要想想好的一面,比如这个视频泄露出去,家暴这个问题能够得到重视,我听说最近法院已经在搞人身保护令了,这起码是一大进步!”
“花姐,你说。”庄露长叹一口气,“你说,女生想要活得自由,真的这么难吗?”
花姐愣了愣,看得出来小庄在李女士这事上走心了,其实就连她自己昨晚也失眠了,一闭眼就是自己怎么用力按都止不住的血。
当时她离李招娣最近,能够看到这个苦命女人眼中的光一点点消失,最后湮灭。
她也叹了口气,垂下眼睑遮住翻涌的情绪,“小庄,你做这行再做得久一点,你就会知道,这人啊想要自由都不容易,而女人更是。可是,这人啊又特别百折不挠,尤其是女人啊,性子坚韧,这样才能在苦闷的人生中开出一朵小花,足够了,一朵小花就足够了。”
一直到庄露走到吴念熙的学校门口,她才明白花姐这话的意思。
不管现实多苦难,生活多无助,只需要一点希望就能够坚持,也只需要一点希望就足够振奋精神重新开始,所有的伤口都可以慢慢自愈,挺过至暗时刻总能迎来新生。
可与此同时,庄露和花姐都明白,死亡是一道无底的沟壑,唯有死亡不能够被再自救,这才是李女士的事情让人痛苦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