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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失去了白昼里理智的束缚,梦境永远都是天马行空的,如同破裂的镜面碎片,成千上万的飘浮在空中,折射出光怪陆离的世界。

太多纷杂的声音被一股脑地灌进来,淹没于彼此,反而无法获得有效的信息。

唯独有人饱含悲伤与孤寂的啜泣,像是由某种联系牵引而至,越过层层叠叠的喧闹,清晰地传达到位于中心的黑磨桑落耳内。

有人在哭,很难过的样子。

是谁?

思绪还处在混沌,黑磨桑落只是本能地向那个声音伸出了手,却在触及的那一刻,被什么湿漉漉的、温热的东西所缠绕住。

她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在一团毛茸茸中忽闪的紫色竖瞳。

然后,见主人终于醒来的风铃就舔得更开心了。

习惯性伸手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初醒的懵懂和身体虚弱,都让黑磨桑落花了不短的时间去适应,而后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

目光还有些发直,后背半靠在墙上,她扫过装修还算精致的木屋及其布置,大概判断出这是一间不错的旅馆,很符合五条悟一路来的享受需求。

只是……人呢?

她那么大一个神使,还有一个比神使更大的五条先生呢?

黑磨桑落不禁陷入沉思。

风铃现在倒是烦恼一扫而光。

因为怕把东西压垮,不能变大把堕落神明严严实实地藏在最柔软安全的腹部,它也自娱自乐地迈开小短腿,追随着黑磨桑落的手指,把脑袋往少女的掌心里蹭来蹭去,实现自助化撸毛服务。

为了保护自己的手心不被高速电钻狐狸头给磨破皮,黑磨桑落反守为攻,用指尖挠了挠风铃的下巴,却一时没有急着开口询问。

她倒是没有太介意五条悟和两面宿傩合伙卷款私奔的事,不论真假。

有她隐瞒身份在前,搞的动静又那么天崩地裂、不详意味极重,像极了不干好事的反派角色,五条先生就算生气或是想要避开,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本来就早该分开了,若不是她心软犹豫又拖了几天,说不定对方还不用和“咒灵杀手”面对面,遭此飞来横祸。

至于那位新神使……

老实说,黑磨桑落还没想好要怎么和新神使相处。

与黑磨山那些头脑简单到傻乎乎的咒灵不同,两面宿傩是一个成熟的、有着独立意识的人类,甚至意识太过独立,能位列她遇见过的最难搞排行榜的头几名。

和五条悟一样,也是她不太擅长应付的类型。

如果不是正好遇见还打了起来,又担心对方事后报复黑磨山和五条悟,黑磨桑落大概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绕着走开了事。

再加上阴差阳错,活契变死契的事……她实在没法欺骗自己,单方面相信两面宿傩是个愿意失去自由,能老老实实屈居人下的性格。

啊,头好疼。

这样一想,那两个人要是真卷款私奔了才好呢。

恨不得像蜗牛一样缩进壳里、逃避麻烦现实的堕落神明,忍不住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想将自己罩住,结果不料手脚无力,还不完全受自己控制,反倒整个人向一边倒去。

蜷缩盘在她臂弯处的风铃见状,立刻想也不想地膨胀变大,终于能心满意足地将人团在自己圈出来小窝里,都快乐成了飞机耳。

而代价就是哐当一声巨响——

矮榻,塌了。

夸张的动静引起了一阵骚乱,黑磨桑落还在思考措辞,要怎么跟店家把事情圆过去,门却先外面迟疑的脚步声被推开。

纯黑色的斗篷由于来者步伐急切而拂起一角,兜帽下漏出几缕雪一样的碎发,还伴随着甜蜜的香气。

于是风铃快乐的飞机耳,重新不快乐地竖起来。

“早、早上好?五条先生。”

可怜巴巴地陷在这乱糟糟的一片里,脸色还是苍白的,黑磨桑落眨了眨眼睛,讪讪地举起一只手,冲五条悟打招呼的语气都透着心虚。

像做错了事情的幼猫,乖乖揣好爪子坐在那里,低着脑袋,诚恳地喵喵叫着认错,却是另一种撒娇而不自知。

——哪里像是永远高高在上,接受凡人供奉的神明大人了?

左手成拳抵在唇下,五条悟低低地笑了一声。

恰巧店家跑来询问的脚步声近了,没有接过黑磨桑落挑起的话头,只是将还热乎着的甜食抛给风铃,他反手合上门,将窥伺的目光隔绝于门外。

等门再次被推开,却是一位陌生的女性,说是受五条先生所托,来帮她更换衣物,顺便把屋内清理干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堕落神明的本能上线,总觉得对方看损坏矮榻的目光不太对劲。

即便不是诅咒,好像也不太妙的样子。

如同名贵娇气的偶人,向来属于放养状态的野生型黑磨桑落,是头一次被这样从里到外地仔细对待。

昂贵的新衣是雪色、湛蓝与薄紫交叠的织物,华美精致,一层层裹上纤细的躯体,以白()粉敷面,朱红点唇,眼尾扫上珍稀的颜料,再慢慢梳理齐腰的长发。

稚气尚存的天真少女,便瞬间褪去青涩,成了大人的模样。

本该是与所有贵女都如出一辙的规整,可偏偏这对眼睛格外清澈,不同于已经习惯去欣赏笼子上用于装点的珠宝的囚鸟,她是鲜活的、不可预知的。

谁会讨厌这样的眼神呢?

何况还有钱赚。

被五条悟花大价钱请来的侍女愈发尽心,手下轻柔地像在抚摸花瓣,却在最后整理衣物时,犹豫了一瞬。

想了想金主那异常高大的体格,再低头看看面前娇小瘦弱、连长时间站立抬手都吃力的少女,以及那张压垮的矮榻——

禽兽啊!

但问题是,这头禽兽负责发钱。

侍女撸起袖子,毅然决然打乱了之前的计划,用衣料重新将黑磨桑落裹得密不透风,除了脸露在外面,脖子和脚踝都好好藏了起来,连绳结都多打好几个。

总之,她尽力了。

愿神庇佑这个小可怜。

由于没有指定祈祷的对象,离的最近的神明、小可怜本人听到心声,有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也觉得自己好可怜。

一层又一层的华服压得本就沉重的身躯更加不变行动,厚厚的妆面则像面具一样扣在脸上,让人都不敢说话,怕掉粉。

旁边变小的风铃已经打好几个喷嚏了,惊恐地连忙拿尾巴遮住鼻头。

于是等侍女功成身退,五条悟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姿态曼妙的少女跪坐在木屋中间,有着繁复花纹的衣摆如花瓣散开,簇拥起不该被人间拥有的花。

他有过失神。

可下一秒,被强行塞进贵女模子里的堕落神明,就眼睛湿漉漉、惨兮兮地小声问他。

“五条先生还生气吗?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的。但如果还生气,也请换一个惩罚吧……好重,要、要倒了——”

这一次抓住黑磨桑落的,是五条悟。

还是那个性格糟糕又恶劣的咒术师,他笑得过于夸张,说是花枝乱颤也不为过,但手上倒是良心尚存,把缚具似的衣裳一层层拆下来。

像在拆礼物一样啊。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