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若搬回绝情殿后,花千骨随后也离开了销魂殿,却没有回到绝情殿,而直接去了连绵不绝的长留山后,找了一个山洞闭关,再次试图打通仙脉。 “真是倔强!” 白子画(二)独自凭栏远眺,目光倒映的绝情殿前,水池内倒影的明月上,一阵微风掠过,平静的水面荡起圈圈涟漪,荡碎一轮皎皎明月。 明月依旧,只是他的心境变了,波澜不惊的清修生涯,不知何时开始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茫然无措。 这件事得从几天前说起,那是徒孙幽若已经回来,小徒儿却还赖在销魂殿,没有丝毫要搬回来的意思。 修仙生涯平静、单调而又有些枯燥,仙人们大多会寄情与山水之间,打造一个美轮美奂仙居洞府。绝情殿的一草一木都经过精心布置,蕴意深远,几块粗石能现山川岛屿,不用滴水能恣意汪洋,让人致身于一种含蓄隽永的之美境界。然习惯了弥梵天纯净如一,白子画更喜欢不显人工穿凿的天然之美,近日公私有暇,就想按自己的心意改造一番。 垂瀑数道自半空中倒挂而下,落在庭院内的池塘,灿烂如银河,水声却并不震耳,反而清脆如鸣琴奏玉,显然水力已被结界巧妙的宣泄了很多。如此一来,清澈见底的小池塘,怎容得下天上之水,需要扩建挖深,空置的房间大可拆除不要,原先栽种的花木也要移栽到它处。 庭前那株她送给他的礼物,十几个春秋,小桃隐隐含芳吐蕊,较其它桃树更娇艳可爱,却也列入了移栽之列,还有荫蔽其下的那株断肠花。 “什么?” 花千骨还在销魂殿内高卧不起,闻讯一惊。幽若匆匆忙忙跑来报讯,尊上和师父之间似乎有些芥蒂,本以为他们过一阵子自然会和好,却没想到尊上居然真下狠心,不但对师父不理不睬,还把师父送的礼物都驱逐出绝情殿。 “是啊,尊上以前很爱惜那株桃树,还有株断肠花,他天天亲自浇水,连我都不让碰一碰。” 扩建后的水池占地千亩,浩浩荡荡,环绕在绝情殿四周,白茫茫一片。绝情殿仿佛居于水中央,白子画广袖轻挥,水面仙雾顷刻消退,池水无波,光滑如镜,水面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了花千骨尚且略带稚气的面容。 “你来干什么?” 白子画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有骨气搬出去,就别回来! “你把我的那株桃花弄哪里去了?” 身边没外人,幽若也正好不在身边,花千骨便直接对他“你”“我”相称,把“师父”两字省了去。 “什么你的桃花?” 明知故问。 “就是我送你的那株桃花。” “那就是我的桃花,对吧!” 强词夺理。 “你……究竟把它怎么样了。” “移到后山桃林去了,你去问桃翁吧,我也分不清究竟哪株是。” “那断肠花呢?” 心里虽然很不爽,但桃树移栽了也能活,也就罢了。可是断肠花离开它生长的地方,变得非常脆落,需要精心照顾才能存活下去。 “还给哼唧兽了。” 白子画想都没想,答得非常爽快。断肠花本来就是哼唧兽守护了千百年的灵草,物归原主,有何不可? “啊!哼唧兽,它怎么从蛮荒出来的?咦,师父,你和哼唧兽很熟吗?” 问题来了,一向稀里糊涂的小徒儿,突然精明起来,眨眨大眼睛,死抓着哼唧兽的小尾巴不放,一定要师父给个解释。 白子画心里一阵懊恼,该死,怎么提起哼唧兽了,哼唧兽本是他降服的上古魔兽,天生具有穿梭界域的本领,哪怕是人仙绝境的蛮荒之地,哼唧兽都可以来去自如。 如今,跟小骨提起哼唧兽,那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她,当年驱逐蛮荒,师父特意派了哼唧兽去保护她,只等仙界这边风声过后,事态平静了,哼唧兽会随时带她回到师父身边,根本不需要东方去赴汤蹈火,也无需杀阡陌耗尽功力,打通通道,他们都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 “师父,师父,你快说啊!” 花千骨摇着他的胳膊撒娇。 悄然间,一个少女的倒影徐徐从水中升起。她是如此婉约,如烟似黛的眉,若星如水的眼,一点樱唇,细润如雪的肌肤,娇艳妩媚中多了飘然出尘之意,一双清澈星眸饱含莹润之泽。她那纤纤身影中,哪有半分懵懂无知的孩童模样? 小徒儿长大了!白子画心下一颤,突然起身一甩袖子,挣脱了她的纠缠,薄怒微嗔道:“你还是多把心思多放在修炼上,我绝情殿的花花草草,被你毁得还少吗?现在才知道爱惜!” “我又不是存心的。”花千骨咕嘟着小嘴,不满地道:“其实,我也翻阅过长留所有筑基的典籍,以我本身的条件,长留心法已经不再合适,需要另辟新经,只是你不允许……就不能光怪我一个……” 接着,花千骨垂首不语,双手在身前绞来绞去,显然心绪不宁,欲言又止。 然白子画又岂会不知殊途同归的道理,然后,他要的并不是小徒儿修炼得多快,境界有多高,他只要他的徒儿简简单单,心无杂念,那就唯有长留心法,可以洗涤一切繁杂俗念。 只能狠下心来,寸步不让,冷然问道: “清心咒你可有按时念全?” “有。” “可有效?” “不知道。” 白子画一愕,没想到小徒儿一点都不怕他生气,把“不知道”三字,说得如此轻松。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瓶子,递给她道: “拿去吧!” “谢师父。”花千骨高高兴兴地接了过来,以为师父终于允许她服用灵丹妙药,打开来一看,是半瓶无色无味的液体,看不出什么东西,刚想用手沾一滴尝一尝。 “小心!”白子画忙夺过来,皱眉道:“你怎么连这都不认识,是神兽源头的绝情池水,你拿回去稀释千倍,就会变成粉红色。你每日念完清心咒,就滴一滴自己试验一下效果如何。”说完,封盖严实后递给她。 花千骨吓得花容失色,倒退了一步,连连摆手道: “我不要这个!” 白子画当然也记得那种撕心裂肺、刻入灵魂的痛,忙安慰道:“你放心,又不是让你使用原液,稀释千倍以上之后,浓度比长留山下的绝情池水还淡,只会产生轻微刺痛感,皮肤上也不会留下任何印记。” 再次递给她,花千骨猛地推开,尖叫起来: “你拿开!我不想碰它!” “小骨!” “我不要!” “师父的话也不听了吗?” “不听!” “你!敢悖逆师父的命令!” 水池中正好飘来一根桃木,白子画一伸臂将桃木吸到手上,再次把瓶子递给她,作势威胁道:“你是听还是不听?”花千骨毫不退缩,一撇嘴道: “师道,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弃之!” 这下,白子画可真怒了,手一抖桃木凌厉而下,花千骨没想到师父来真的,来不及躲闪,只得娇呼一声,先举臂护住脑袋。为了些许小事,哪里会真的打她,且看她惶恐的模样,白子画觉得已经给够教训了。便虚虚落下,有气无力地在她身上拍了一记,以示惩罚。 “啊!”花千骨如遭电击,蓦然抬头,霞飞满面,目光相接处,似有千言万语。然后一言不发,突然转身跑开,其惶惶之态,若惊弓之鸟。 唯留下白子画一人,呆呆地站在那儿,兀自心潮涌动。 刚才那轻轻一记,正好落在她后背翘凸之处,一分责罚,九分轻薄。 月下平湖波澜涌动,顷刻间已化作涛天巨浪! 弥梵天水世界,时近黄昏,夕阳如血。 今日不知为何,一轮橘红斜斜挂在天上,久久不愿沉入海天交际。无风起浪,排浪滔天,飞溅的水珠在霞光掩映下,如点点飞坠的红宝石,明亮、艳丽,波光潋滟的水面渐渐沸腾起来,云起雾涌。 白子画(一)凌波而坐,如一尊刀削斧凿的冰雕,与水天几乎融为一体。排空而来的海浪拍击在他身上,溅起无数水花,再顺着他粗朴的白袍慢慢流下。 虽然身在弥梵天,他是以元神状态存在,肉眼看来只是一团光影,连水中倒影都没有,此处又尚无人烟,根本无需袍服。但自从偶尔发现,水底有一种柔韧的白色水草,在烈日下暴晒数日,脱去水分后如同细麻布料。习惯每日晨起更衣的他,便不嫌麻烦地给自己做了几套衣服,从内裳、中衣、外袍无一不缺。 修炼冥想,枯坐千年万年,也不及刹那顿悟。一念及此,心头激荡不已,蓦然间,他泥丸一动,涌出一滴碧色水滴,徐徐下落,降于玄窍之上。异香遍体,胸中真元如涛,双眸大放光明,穿过苍穹,越过漫漫星河,直透霄汉,畅游无际虚空。 原来这就是天地人合!是我以前的所知所见有限,以为世间万事,都只有对错之分,只知一而再,却不知再而三,而三生万物,才是道之本原。我以前是何等盲目无知,看不到夜的绚丽多彩,就以为那是一片黑暗。 宁谧的海空暮色,忽然泛起层惨淡的白,空中郁积的云层微微发亮。白子画茫然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一道闪电划空而过,还来不及他多想,漫天火雨纷飞,电光错乱间,一道微不可察的锐风破空而来。 “我的道心已破,境界归零,偶有感悟而已,怎么会引来如此天劫!” 疑虑只在心头瞬间掠过,空中骤然多了无数他的身影,划出一道弧线,一枝七寸长的无柄飞剑从空而降。他丝毫不敢怠慢,双手护胸,飞剑当胸猛击不穿,渐渐消散暗淡下去。然而仓促之下,生生受了惊天动地的一击,令他元气大伤,身形飘忽晃荡不稳,但十重天的天劫岂会仅此而已? 茫茫天际中,又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光芒亮起,白子画将数年苦修所得来的真元,瞬间全部燃起,正面迎劫!九九八十一道飞剑,越来越快,越来越频,以白子画的眼力只能看到一道道灰烟平空而生,从何而来、向何处去,根本无从测起。 飞剑如芒飞出,如飞蛾扑火般冲入白子画体内。剑芒一触及他元神,即刻便会炸开,他元神的光影受到震荡,就猛然一缩。一柄飞剑的威力尚可抵挡,然而几十道飞剑,接连炸开时,那威力层层叠加,如潮汐拍岸,再坚硬的岩石也会化为逐渐洞穿。 白子画只觉已身真元源源不绝地流出,渐渐后继乏力,身形越来越暗淡,已近不支。他本以为在弥梵天水世界苦修千年,能恢复原来的上仙境界,已经是侥幸。何成料想,初次渡劫,竟是仙界有史以来,只有记载,从未见识过的十重天劫。他其实根本没想过此时此刻在此地渡劫,丝毫没有准备,仅靠元神与九天星辰之力对抗,如此对耗下去,谁胜谁败,不问可知。 他眼中寂然无波,短短几年的真元修为,堪堪消耗殆尽,最后一支九天星曜凝成的利剑正向他飞来,避无可避。 目光虽然盯着眼前的飞剑,可是他的心已经飘荡回了六界,长留后山山洞内……花千骨正合眸盘膝而坐。 “小骨!” 花千骨明眸圆瞪,茫然四处张望。 “师父……好像是师父的声音.……”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耳边徘徊。 “小骨,师父走了,以后会有另一个人,代替师父好好照顾你。” 花千骨仿佛置身于重重雾霾中,如同无数次梦境一样,只有丑陋的鬼魂出没。她害怕极了,拔腿就跑,慌不择路,四处碰壁,一转身浓雾消散,四野茫茫,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不,师父别走,别留下小骨一个人,小骨谁也不要,谁也不要!我们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小骨再也不要离开师父!” 花千骨骤然醒来,鬂发略显凌乱,双手撑地剧烈地喘息,唇上只有淡淡血色,一双黛眉因疼痛而绞在一起。刚才强行终止突破,经脉受燥动不安的灵气反噬,乱成了一团,痛彻五脏六腑,她却强忍着一声不吭,紧张地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才发现原来刚才只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