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那日,想到要随宰相大人进京,荆卿卿总觉得再是平时那番打扮也许会给宰相大人丢脸,于是便决定精心装扮一番。她翻出了以前母亲买的水蓝色绡纱长衣穿上。这衣裙算起来已经是六年前买的,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母亲看着店铺里的一件长衣觉得很是好看,更重要的原因是那衣衫刚好减价,于是便买了下来。虽然那衣衫彼时对于荆卿卿来说着实是有些大,但母亲说投资的目光要长远。要知道,如此这般荆卿卿长大了便可少买一件衣服,加上这衣服本身价格便宜,且看那物价一直飞涨,这衣服买得只会倍加划算。 后来家里忽生变故,父母与兄长相继离世,荆卿卿住到姨父姨母家,便没再穿过好看的衣衫。一来是整日里经营豆腐摊穿得太好看容易被人垂涎,二来是姨父姨母总盼着她能巴结上富贵人家,而她却生怕人家看上她,于是便刻意不去穿好看衣衫。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荆卿卿不禁佩服自己母亲的投资目光,因为那衣裙穿在身上一点不大一点不小,很是合身。 解决完衣着,她又画上峨眉,抹上口脂。插上一支檀木制的简约却又带几分典雅的发簪。待到她终于梳妆完毕出了楚府的大门见到宰相大人时,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便轻轻笑了笑。看到这一笑在场众人皆愣了愣,面前女子双瞳剪水,口含丹朱,面若芙蓉,峨眉淡扫,再加上方才那一笑,可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荆卿卿平日里不爱打扮,便已算得上是个美人。如今一来更可说是沉鱼落雁。 路过之人皆驻足感慨:“可惜了如此美人,就要去京城了。”“啧啧啧,我就说她若是好好打扮定然更加漂亮。” 要说荆卿卿在丰益县很是有几分名气,这里的人大多都知道楚家有个貌美如花的豆腐西施。但是数年来虽然追求者不断,做媒者无数,却仍旧没有将自己托付出去,转眼便到了21岁。要知道别人家这个岁数的女孩,早都相夫教子儿女绕膝了。纵然如此县城中的才俊们仍旧是十分执着于她,如今得知她要走了,许多人都闭户不出,掩面痛哭去了。 “夫人真美。”看着荆卿卿的蓝色长衣在微风中飘着,沈励也不禁感慨。 沈沉渊凝眉看向他:“真的很美?”他对“夫人”这个称谓似是没什么意见。 沈励丝毫没有注意到沈沉渊言语之间的变化,仍旧流着口水点点头。 沈沉渊的眸色又深了几分,望向荆卿卿道:“回去把妆卸了,把衣服换回来。”语气肃穆不容否定。 在场诸人皆云里雾里。 半晌荆卿卿还是听话地回身去换衣服了,本来想问为什么,后来看到宰相大人那棉布包裹,做工粗糙的小小的马车忽然明白了,宰相大人很朴素,一定是不愿意让自己太招摇。要想自己的姨父平日里出个门那马车也是能坐三四个人且用锦帐包裹的。 倒是站在府门外的沈励问了宰相大人一句为什么,沈沉渊淡淡道:“夫人很美也是你们能看的?” 沈励:“......” 一刻后荆卿卿又换回了自己的麻布衣裳,沈沉渊点点头表示很满意。 几人就要与楚家二老告别。临走时楚家二老哭天抢地伤心欲绝,也不知是因为卿卿走了难过还是因为没能把卿卿换个好价钱难过。 听她们哭着,卿卿的心里也不好受,忍不住流了几滴泪。 “怎么,你竟然还舍不得你那姨父姨母?”沈沉渊看着她。 荆卿卿确实是有些舍不得的,纵然她不喜欢姨父姨母用自己去勾搭官家老爷,但这些年若是没有他们恐怕荆卿卿也饿死了。功利地来说,他们抚养荆卿卿图个回报也算不得是坏心眼。 “没有,我只是忽然想起我似乎还没有发豆腐摊小二的工钱。”不知为何,荆卿卿却不想在沈沉渊面前露了怯。 “沈励,你去拿五两银子给那豆腐摊的小二。”沈沉渊吩咐道。 荆卿卿瞪大了眼,五两银子!那小二的工钱她是早就给了的,方才不过扯了个谎。 “宰相大人其实我是在难过豆腐摊还没挣着什么钱。”荆卿卿一脸真诚。 “上马车吧。”沈沉渊白了她一眼,掀起马车地门帘,示意荆卿卿上车。 荆卿卿哪敢轻易上去,心想自己一个仆人,让老板侍候是何道理?然后撸撸袖子走上前从沈沉渊手里扯过马车的门帘,一弯腰恭敬道:“宰相大人请上车。” 沈沉渊微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转身上了车。然后荆卿卿也跟了上去。到了车里荆卿卿发现由于宰相大人太过朴素,因此马车的座椅一个人坐有些宽了,两个人坐又挤了些。此刻宰相大人已经坐下,占了那椅子的三分之二。 荆卿卿想,若是自己坐椅子定然会挤着宰相大人,于是决定仆人就要有仆人的觉悟,还是坐地板吧。想着就屈膝打算盘腿坐下。 “你要干嘛?”沈沉渊皱眉低声问道。 荆卿卿一脸诚挚:“我坐下。” “你这样我的腿伸不直。” 闻言荆卿卿看了看这马车内。是了,这马车不但不够宽,而且不够长,若是她盘腿坐着沈沉渊就只能屈膝了。宰相大人真讲究,坐马车都不能屈膝的么? “那不如我去和沈励驾车好了。”荆卿卿道。 “这里面两人坐都有些局促,你坐外面不怕掉下马车?”沈沉渊依然面色如常。 荆卿卿想的确是这个理,但如此一来自己要怎么办?难不成走路去京城?一想到这荆卿卿就悲从中来:“宰相大人,我不想走路去京城。”语气很是可怜。 沈沉渊白他一眼:“谁让你走去京城,你和我一块坐椅子不就行了。” 坐椅子?不不不,荆卿卿是很拒绝的。要是坐了椅子岂不是要和宰相大人有肢体接触? “这车子太窄了我怕挤着宰相大人。”荆卿卿道。 “哦?”,沈沉渊眯起了眼睛,“那你只能坐在我腿上了。” 荆卿卿一惊,早日里听说宰相大人欲在国中推行男女平等的政策,如今看来宰相大人本人的觉悟也是非常高的。本想再驳宰相大人两句,奈何宰相大人抿着嘴投来了凌厉目光,好像有利箭要从唇缝中钻出来,那意思分明是,要么坐我腿上,要么坐我身边,否则杀无赦。 荆卿卿一时没了勇气,乖乖地坐到宰相大人身边。荆卿卿很瘦,因此若用劲是紧紧贴着墙壁,也还能与沈沉渊之间留个半寸的距离。只是这样实在是太过费力,走了一半的路程,荆卿卿便已感到汗流浃背,肌肉酸痛。沈沉渊瞥了她一眼,对驾车的沈励道:“接下来的路从山里走吧。” “可是山路比较颠簸啊。”沈励不明所以。 “山路近,我赶时间。”沈沉渊的语气里都刻着一句话:我是不容拒绝的。 沈励只得点点头继续驾车,心想宰相大人今日真奇怪,一大早的便让自己卖了六人马车,换成一辆小破车,弄得自己架起车来浑身酸痛。现在又说赶时间要走山路。可是如今回程时间明明比预定的时间早,京中根本无人知晓他今日回去,哪会赶什么时间? 车子走上了山路便开始颠簸,荆卿卿要保持与宰相大人那半寸距离也就更加困难,半刻后只觉四肢无力,虚弱无比,不晓得还能不能顺利去京中。忽然车子猛地震了震,荆卿卿惊呼一声便跌倒了宰相大人怀里,沈沉渊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待到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宰相大人怀里,荆卿卿又是一声惊呼,慌忙站起身,却不想又撞到了脑袋,一时间扶着马车壁揉着脑袋眼泪直流。 正揉着脑袋内心一阵哀鸣身后却忽然又是一股力量将她拉回了座椅,她的脑袋正枕着宰相大人地胳膊。荆卿卿想要挣脱,却被宰相大人牢牢制住。 “这这这不好吧。”荆卿卿忙道。 沈沉渊看都不看她,语气里净是冷漠:“男女之间分那么清楚是很迂腐的,再说我都不嫌弃你碰到我,你倒是还敢嫌弃我?” 荆卿卿内心更加钦佩宰相大人,果然是一个思想先进超凡脱俗的人,同时对自己的迂腐感到羞愧。再者,自己又怎敢嫌弃宰相大人呢?于是本着学习宰相大人,敬重宰相大人的心情,荆卿卿便乖乖地倚着宰相大人地胳臂坐下了。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心跳在加速,呼吸在变急促脸在发烫呢? 莫非是感冒了? 嗯,既然感冒了就要好好休息,荆卿卿告诉自己,于是干脆闭上眼睛开始“治病”。此刻身体放松,一路上车子摇摇晃晃到反而像婴儿的摇篮一样,再加上之前一番动作实在是费劲得很,于是荆卿卿很快就睡着了。 待到车子终于到了京城,沈励掀开帘子看到的,便是荆卿卿双手环着沈沉渊的腰,脑袋倚在沈沉渊的胸膛上,满脸的幸福。而沈沉渊的眼眸里却有几分阴霾。 沈励想,自己的主子行事果然是雷厉风行,兵贵神速。而且得手之后还很虚心,一点都不急功近利。 只是他不知道,荆卿卿睡着后一向不老实。除了倚着沈沉渊睡觉以外,荆卿卿还给了沈沉渊脸上几拳,扯了扯沈沉渊的脸,踢了沈沉渊的小腿,这便是那阴霾的来源。 沈沉渊把荆卿卿的手从自己的腰上解下来,把她放到一边的座位上坐好,吩咐沈励道:“把她弄醒。”然后便下了车。 沈励怀疑自己看错了,主子方才竟然脸红了?所以他这是害羞所以跑路了?回头看看车里的女子,心想姑娘你真是好样的。 荆卿卿醒来的时候正对上沈励含笑的大眼,左右看看沈沉渊已经不见了,便问道:“宰相大人呢?” 沈励笑道:“跑路了。” 跑路了?莫非是遇着山匪打劫沈沉渊丢下他们先跑了。荆卿卿心里宰相大人的形象不自觉地掉了几分。 “怎么还不下来?”正想着车外却传来了宰相大人沉静厚重的声音。 咦?这不是没跑路吗?荆卿卿白了沈励一眼,心道:死骗子。 于是荆卿卿便下了车,不忿道:“宰相大人沈励说你坏话,他说你跑路了。” “他是死骗子。”宰相大人想也不想,脸色早就恢复了平常。说罢便引着荆卿卿进了宰相府。 一进府荆卿卿才知道什么是王孙之家,楚府和这个比起来简直逊色得不行。里面的房屋清一色歇山屋顶,看起来便多了几分雄壮之气,要知道平民百姓纵然是有钱也是无权修这歇山屋顶的。啧啧啧,人都说宰相大人权倾朝野,可见一斑。 况且一进门便是一片约莫两亩的由太湖石形成的石林,高低错落,蜿蜒曲折,不但比楚府的太湖石布置更加有意境,还比楚府的太湖石多,且那些太湖石都符合瘦透漏皱的审美标准,皆是上乘之品。荆卿卿暗自叹息这哪里是石林,明明是钱林。再加上那府中的雕栏玉砌,重重院落,亭台楼阁,皆错落有致意蕴深远,更是让人大开眼界。荆卿卿只觉得自己来对地方了,发财指日可待。 她一路走一路感慨,忽见得迎面又来了两个青衣护卫,一个有点黑,瘦瘦的。另一个矮一些,却很健壮。两个护卫见了沈沉渊都低头行了礼。 沈沉渊转身向荆卿卿介绍二人,高的叫沈虔,矮的叫沈实坚,都是他的贴身护卫。 听了这名字荆卿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加上沈励,沈沉渊的三个护卫分别叫:省钱,省力,省时间??? 一想到之前宰相大人那小小的马车,荆卿卿就忍不住怀疑沈沉渊实际是个小气的人,建这院子约莫只是迫于身份罢了。想着她又不禁怀疑这宰相大人是不是真的会每个月给自己五十两银子?不要赖账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