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玄霄恢复知觉的时候,朝阳已然升起,灿烂的霞光已经把云层染成了橘红色,三三两两的海鸥在空中翱翔。湿润的海风夹杂着丝丝腥咸味扑鼻而来,身下则是柔软的金色细沙。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沙滩和岩石,溅起晶莹的水花,有水点儿不时洒落到他的脸上。 这是——地面?! “大哥,大哥醒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酷似云天青,却傻里傻气的稚嫩脸庞。一窝乱糟糟的头发,无袖的皮草大衣。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不修边幅的深山野小子打扮。云天河无比热切的眼神,让玄霄有点儿不适应。他心想,天河以往抓到野猪也是这幅欢欣雀跃的样子吗?这个义弟,真是傻得有点儿可爱。 “这到底怎么回事?”玄霄挥开云天河的手,自己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玄铁锁链解除之后,他的功力就在迅速恢复,肩胛处虽然血迹斑斑,可伤口却已然愈合了。 夙瑶脸色苍白,也不答话,只是痴痴地望着他。 夙莘挡在夙瑶身前,俨然是老母鸡护小鸡的样子:“是师姐请鲛人救出大家伙儿的。东海漩涡深达万丈,除了蛟龙,就只有鲛人能到那里了。几年前师姐救了鲛人,他们才愿意帮助琼华派。师姐先用崆峒印破开了水墙结界,鲛人再用鲛珠护住了你们的心脉,这才把所有人给带出来的!”夙莘深知玄霄对夙瑶的怨恨。师姐她现在这么虚弱,可经不起玄霄再折腾了。 “你早就知道琼华派会被打入东海漩涡?”玄霄不解,若是早知道飞升失败的结局,夙瑶为什么又装作一无所知,放任一切发生? “几年前我就来过这儿。那时蛟在海中兴风作浪,飓风席卷,大雨滂沱,渔夫出不了海,百姓们也都躲到了高山上。我与蛟相斗良久,虽然将它击败,可我一样也受了重伤,掉落海中被鲛人救起,送到这个小岛上修养。我听着他们唱歌,看着他们织绩,只想和他们一起留在这里,与世无争地生活下去。可是几天后,我被惨叫声惊醒。近海的岛礁停靠了很多的商船。商贩竟然以重金利诱采珠人,大肆捕捉鲛人。鲛人织水成绡,泣泪成珠。鲛珠和龙绡价值连城,勾起了他们的贪念。为了能榨干鲛人的眼泪,他们竟然——竟然活生生地将鲛人的鳞片剥掉,一块一块地割下皮肉。当着母亲的面,放干了孩子的血,还逼迫他们织绡,连海水都被染成了红色。作孽啊——我上前阻止,可在他们眼里,鲛人连畜生都算不上,只是一群人首鱼尾的妖怪。他们不但没有停手,竟还对我意图不轨。。。。。。。。。” 听到这里,玄霄双拳紧握,只恨不得将那群混蛋千刀万剐。 “好在他们不过是一群凡人,我虽然重伤未愈,却击退了他们,解救了剩余的鲛人。原来蛟在海中兴风作浪,并非是害人性命,而是想要保护鲛人。每年的春季,鲛人都要在近海的岛礁上产子,巨浪就是用来阻隔那些利欲熏心的恶徒。蛟被我给打伤了,鲛人才会受灭顶之灾。多么讽刺啊,蛟是守护者,鲛人是受害者,人——却是是作恶者。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始作俑者,鲛人却不计前嫌救了我。我就想到了琼华派。商贩图财虐杀鲛人,琼华为成仙屠戮幻冥。这两者又有多大的区别?一样自私自利,一样不择手段。之后的几年,我都会来这儿,代替受伤的蛟,保护鲛人。” “那你为何不早说?”玄霄挑眉。 “针不扎到肉,是不会疼的。这些道理光靠嘴来说,又怎么行得通?不然当年天青和夙玉为什么要逃离?”夙瑶苦笑,“百年以来,琼华派三代费尽心血铸成羲和望舒这对绝世神兵。双剑铸成后,所有人为了成仙几乎是不顾一切。更何况你十几年来报仇心切,只想一雪前耻。你们又有谁肯罢手?在天河他们上昆仑山前一年,我在敬天屋占卜,就得到琼华举派将被神界打入东海深渊,邢囚千年的结果。预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预知前世果,今生做者是。我们被欲望蒙住心眼,双手沾满了血腥,自然应该得到惩罚。只有这样,大家才能真正认识到过错。只有这样,琼华派才能获得新生。” 云天青和夙玉固然醒悟得早,可他们只救得了琼华门人的命,救不了他们的心。他们走了,夙瑶不能走。琼华纵有千百个不对,可也是她的家,是师父长老们毕生的心血啊!她长于琼华,为了琼华付出了一切。 “所以你找到了崆峒印,和鲛人约定好了?” “是。但我没有占算到你居然弃道成魔,”眼泪从夙瑶苍白的脸庞上滑落,“对不起,玄霄,真的对不起。” 师姐——居然哭了?!夙莘哑然,师姐有多骄傲啊,哪怕受伤都不肯吭一声,让人看轻。除了二十二年前师父和大师兄去世(也就是说他们在海底坐了三年的黑牢),她从来没有见到师姐哭过。今日师姐居然人前落泪?! 夙瑶的眼泪直接落到了玄霄的心里,像针一样刺得他的心钻心的痛。他还没想到该说些什么,夙瑶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 “掌门!” “师姐!” 慕容紫英离得最近,正欲伸手扶住夙瑶,忽然眼前白影一闪,玄霄的五指已握住他的手腕,随即一股强劲的内力涌来,慕容紫英抵挡不住,往旁跌出去十余步,直到撞倒了两个弟子,这才堪堪站住。慕容紫英深吸一口气,只觉体内气血翻涌,手臂发麻,双耳轰鸣。夙莘见状大骇,这才刚刚脱离了东海漩涡,众人都丢了大半条命,现下莫说真气了,一个个连杀鸡的力气都没有。偏生玄霄竟强悍至斯,随手一挥,就能轻易逼退地仙实力的慕容紫英!想到师姐冰封他十九年,想到师姐故意隐瞒一切。夙莘不寒而栗:“玄霄,你快放开师姐!” 玄霄牢牢将夙瑶锁入怀中,并没有理会夙莘。哪怕他现在不过只有十之一二的功力,也无惧在场任何人。夙莘看到旁边的云天河又拿出他那幅招牌式的搔首发呆状,又气又急:“天河,快帮我们把你大哥拉开!”在场之人谁都不是玄霄的对手,但云天河情况特殊,玄霄不会对他下杀手。 “啊??”云天河对周围紧张的气氛毫无感觉,按他一贯的主张是,谁对我好,我就帮谁。一边是大哥,一边是夙莘师叔和紫英,两边都对他很好很好很好。他犯傻了,该帮哪一边呢?但是大哥不是要伤害小气掌门的样子啊!他抱小气掌门抱得那么紧,倒像是怕谁来跟他抢似的。哦不,不能继续说掌门小气了。她看起来冷漠小气,不近人情,其实也是个好人。是她让夙莘师叔找到了赤鸢草保住菱纱的性命,是她预先留了符咒炸毁燃烧的琼华派,也是她救出了被囚东海的弟子。她其实也是个好人。云天河挠挠头,打定了主意,如果待会儿两边真打起来了,哪边打不过,他就帮哪边挨打!幸好夙莘听不见他的心里话,否则肯定要气得死死拧住云天河的耳朵,好好赏他一打的耳刮子,边打边骂这个傻小子,白顶着你老爹的那张脸,却半分机灵劲儿都没有。 好在云天河糊涂,韩菱纱不糊涂。她一把按住了夙莘持剑的右手,不停地使眼色,“玄霄不会伤害掌门的。”夙莘是关心则乱,韩菱纱却敏锐地发现玄霄眼中并无杀意。直觉告诉韩菱纱,玄霄和夙瑶之间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玄霄不理其他,只在夙瑶耳畔喃喃低语:“那是——我们的前世吗?”其实勿需夙瑶的答复,他心中已有判断。夙瑶百感交集,她一直在等他想起这些。可惜,当他真的想起时,她却再也不需要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若是早知道这些,他又怎么会。。。。。 夙瑶叹息,玄霄始终是不明白啊。情到深处,就算是想不起来,也不重要;倘若无情,哪怕记得这些过往,也不重要。此情应是长相守,君既无心我便休。她要的是玄霄把她放在心里,像李朔爱刘溪月,云旗爱杜若一样。而不是几段干巴巴的回忆。 “咳咳,紫英,琼华派以后就靠你了。夙莘,少喝些酒,爱惜自己的身子。你已经逍遥自在十几年了,往后要多帮帮紫英。” “师姐,你在说什么啊?我都懒了那么久,还能干什么正事儿啊!”夙莘直奔过来,拉住夙瑶的手:“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我不准你说胡话。” “在紫英心里,您永远都是琼华的掌门!” “傻瓜,你们,你们真以为那个结界真的那么好破吗?我已经——”话还未说完,夙瑶又吐出了一口鲜血。雪白的衣衫上,点点猩红,如同傲雪红梅,一种濒临死亡的绝美。 “不,我不准你死!你欠我那么多,你不能死!”玄霄双目赤红,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