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蓟生是个极讲原则的人。
小事上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涉及底线的事情,他决不许。
也正因为如此他之前有过担忧。
阮文看似性子软绵但那柔弱的模样背后有她的坚持。
虽不知道和祝福福到底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有一点他清楚两人之间很难达成和解。
若是因为这件事阮文必须做出选择。
谢蓟生甚至觉得自己会是被放弃的那个。
那会是最坏的情况。
好在真相并非一家之言。
阮文笑了笑,“我知道,怕我真丢下你吗?”
她也不过是俗人一个,不介意罗嘉鸣是因为在这段战友情上谢蓟生处于主导地位。
可祝福福不一样。
阮文必须做出选择,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早已经考虑了一圈。
原本是打算这次蓟州之行后和谢蓟生商量下她报仇她的,谢蓟生可以救,但不能每次都救,一两次就行了。
没想到祝福福的姨母竟然说了谎。
那手表并非赠予,而是窃取。
昨天还在为准岳母救过谢蓟生母亲而与有荣焉的罗嘉鸣之前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沮丧。
阮文觉得刚才那句的确是无心之言因为人的心一旦偏了,说话可不就是没心没肺了吗?
那可是谢蓟生的母亲,为烈士生下遗腹子留下血脉的遗孀,及不上祝福福母亲的名声。
她都不用说什么做什么,罗嘉鸣都能把自己作死。
“我跟着你去一趟田家吧。”
谢蓟生曾经用讲故事的口吻跟她说过母亲的事情,阮文知道他与外公家其实没分好的感情,血缘羁绊的有时候不是亲情还会是仇恨。
他们彼此都有不可谅解的所在。
也正因为如此,相知相遇相爱又是如此的珍贵。
谢蓟生点头,事已至此他总要查个一清二楚才是。
“辛苦你了。”
石磊觉得这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而罗嘉鸣神色则沉重了很多。
罗嘉鸣的苦恼他明白,可阮文和谢蓟生他们又是怎么一回事?
田家村是蓟州下属乡镇的一个小村庄,准备学习先进分子小岗村,今年农忙结束后就包产到户。
这个好消息让村里人欢欣雀跃,仿佛包产到户后好日子就到了。
公安局的车来的突然。
突然到让村子里的人有些摸不准,没听说谁家孩子犯了错啊。
可公安局的车忽然过来,总不能是空穴来风吧?
车上的公安朝村民打听了下,车子在村子的土路上七拐八拐,最后拐到了后街的田厚明家。
“老田头家犯啥事了?”
“你没听说吗?之前田小禾把她老公打了,然后跑路了,估摸着是刘瘸子报警了。我记得当初刘瘸子花了二百块钱娶得田小禾呢。”
“这两口子不是都过了二十多年吗,怎么现在跑了?”
“好像是刘瘸子说自己当了剩王八,他家那儿子不是他的。”
村里人的对话隐隐传入阮文耳中,她下车。
忽的一只手伸来,帮她挡住车门上沿。
阮文瞧了一眼,“谢谢。”
罗嘉鸣心中五味陈杂,所谓关心则乱,他现在也后悔的不得了。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当时的胡言乱语。
帮着挡一下不过是他惯有的礼节而已,阮文这一句谢谢让他忽的觉得很没意思。
默默的转开头,他跟着进了去。
田厚明没想到公安的同志到访,“公安同志,您怎么来了?我家可是本本分分的农民,没犯过案子。”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谢蓟生找当地公安帮忙。
两个一等功勋章获得者,谢蓟生这张脸一刷,立马得到了当地公安的大力支持。
“是这样的,你别瞎胡想,就是来问你个事,你”
“鬼啊!”田厚明的尖叫声打断了公安的问话。
老田头这才看到了公安身后的人,简直跟他那个死了二十多年的女婿一模一样!
“新民你死了找美国佬报仇去,跟我可没关系哈。”
田老头直往屋里躲,他怕女婿找自己报仇。
谢蓟生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倒是那公安同志有些尴尬,“可能是因为您和您父亲长得太像了些。”
谢蓟生和从未曾谋面的父亲并不像。
只不过从汪叔那里知道,他是一个再乐观不过的人。
不像谢蓟生,汪萍骂他“整天哭丧着脸”。
“我进去问两句。”
老田头前些年死了婆娘,和村子里的赵寡妇搭伙过日子。
可巧今天一大早赵寡妇就出门了,没人帮忙照应,老田头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恨不得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他害怕女婿来找他报仇,当初人走的时候说得好好的,“爸妈我打小就没了家,也不知道爹娘是谁,你们把小兰嫁给我,就是我亲生爹娘。我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麻烦您二老帮忙照看小兰一下。”
当时新民给了他多少钱来着?
老田头记不清了。
可他的死,真跟自己没啥关系啊。
是美国佬的炮弹无情。
他死了小兰总得活下去。
他走之前不也说了吗?要是自己没能活着回来,麻烦爸妈劝小兰再嫁人,不用守着我。
他是按照新民的意思做的啊。
所以,别来找他,这跟他没关系。
屋子里不怎么亮堂,谢蓟生看到蒙着头撅着屁股在那里瑟瑟发抖的人。
“你们,为什么抢走我的手表?”
“没有没有!”老田头的声音从棉被里面传出来。
“小兰拿那个当命根子似的,她哥想要那块表她都不给,说是你爹娘留给你的唯一的念想,我们没抢。”
他是打了那表的主意。
可一向听话的闺女死活不松手。
把新民留给她傍身的钱都给了他,就是不给那块表。
他婆娘心软,就没再逼小兰。
“那块表小兰说要给你们的孩子的,我们不是那么丧尽天良的人。”
站在门口的罗嘉鸣听了个清楚,这老头说话几分真假不知道。
但那块表是要留给谢蓟生的,这件事田家和卓护士长都这么说。
毫无疑问,说谎的是郑家姨母。
或许她没说谎,说谎的是她早逝的阿姐,把偷偷留下的表说成了逝者的赠予。
罗嘉鸣抓着门框的手泛白,手背上是青筋暴露。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真相。
石磊也没闲着,他去村子里问那些与谢蓟生母亲交好的人。
倒是真找到了几个。
“田兰脾气好,就是脾气太好了,要是泼辣点那她怎么可能被她爹妈逼到那份上?”
“就是,这边挺着大肚子逼着她改嫁,手里的钱被爹妈兄弟都骗走后,连饭都不给她吃,虽说咱们乡下大肚婆去干农活是常事,可田兰自小身子弱,哪能经得起这折腾?”
“你说那手表啊,有印象有印象。那是新民娶田兰时,给田兰的聘礼,不能说聘礼,聘礼的话那就被田兰爸妈给拿走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对对就是定情信物。”
“后来新民牺牲的消息传回来,田兰晕倒了,就有点疯癫颠的,说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她经常说新民就是个孤儿,家里被鬼子扫荡后流浪,后来当了兵才过上安稳点的日子,说新民好不容易才能成家,不能让他就这么绝了后。”
石磊大方,来之前买了炒货,桌上一放,那些婆姨们都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也有机灵的,问了句,“那个年轻人看着和新民有点像,是新民和田兰的孩子吗?当时田兰自己偷偷跑出去,听说去医院生了孩子没挺过去,那孩子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石磊礼貌性地笑了笑,“婶子你还知道些什么?新民是怎么娶田兰的?”
“就是我们村的田大牛也是当兵的,非要给新民介绍对象,田兰长得好看,相看了两次就结婚了呗。”
“那田大牛呢?”
“早就没了,跟新民一起去打美国佬,没回来。”那婆姨叹了口气,“大牛家也挺不容易的,他爹娘觉得儿子出息了,还指望儿子带他们过好日子,哪曾想就没回来呢。”
虽说家里还有其他孩子,可那几个没出息,指望不上。
石磊又是跟这些婆姨们聊了聊,折身从车上取回来一包糖块,“婶子们带回去给家里孩子吃。”
这让婆姨们乐了,有年纪大的做主一块块的分,不能随便乱抢让大城市来的同志看了笑话。
石磊笑了笑,回到老田头家那边。
谢蓟生倚在车门上,一旁是阮文手里拿着狗尾巴草在那里编小猪。
至于罗嘉鸣,坐在门槛上抱着头,沮丧将这个人淹没了。
石磊简单的跟谢蓟生说了下,“要不去看看那个田大牛的遗孀和孩子?”
被兄弟瓜分了丈夫的抚恤金,烈士遗孀带着三个孩子艰难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