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么东西?”黎远笙忽然被遮了视线,疑惑道。 一阵花瓣雨飘下,正落在他眉头,他伸手去拂,抬眼瞧见南边一阵骚动,锣鼓声骤然响起,城门缓缓打开,轰隆隆一阵车马行进的声音。 沈移星抓着黎远笙的手紧了几分,兴奋道:“是你哥!是你哥!” 黎远笙被他抓的手臂发麻,只得随着他朝南奔去。 一阵鼓声如骤雨落下,旋即四面八方传来震天高呼:“战神临世,天佑吾疆!” 战神临世,天佑吾疆! 战神临世,天佑吾疆! 呼声如浪潮般漫来,一声高过一声,空中飘洒的花雨热情的落在人们的头上,高振的双臂随着南城门那边飘舞的黎字军旗一齐在风中摇摆着。 黎远笙疑惑道:“怎的比说好的早了这么多?” 前方的人墙塞得密不透风,黎远笙四下里寻到一处较高些的空地,扯着沈移星纵身跳了上去。 黎远笙踮起脚朝着城门望了望,似乎觉得还是不够高,随即拉了沈移星的衣袖,沈移星振臂高呼的动作停了停,低头听得黎远笙说道:“你抱一下我吧。” 沈移星一愣:“啊?别吧,你和我?” 黎远笙瘪了瘪嘴道:“我还是觉得有点矮,借您肩膀一用。” “哦,你这话说一半,吓坏读书人。”沈移星顿了顿道:“等等,你不是会上房吗?!” 黎远笙原地翻了个白眼,翻身蹭着沈移星坐到了他的肩头上,沈移星嘴上虽是嘟嘟囔囔,但手还是抱住了少年人的腿,生怕他摔下来。 两人虽站的远了些,不算是观礼的好位置,可得益于地势较高,四周并没有什么人,不甚拥挤。黎远笙深吸一口气,举起双手,随着人群的高呼翩翩然做起了手舞。 高坐在战神车架上的战神身着出征战甲,身形挺拔,眉眼肃穆,右手持枪,左手扶拦,他随着群众的高呼点头微笑,他的目光飘忽不定,似乎在四处搜寻着什么,终于,战神看见了高处空地上的黎远笙。 战神放下手中所执蛟横枪,自车架上站起,朝着黎远笙的方向,开始起舞。战神之舞雄浑有力,加之身着银甲发出阵阵声响,随车架前行的将士伴着战神的舞步高声唱起祈天乐,颇有破阵前的架势,城中群众为之感染,热情再一度高涨起来。 沈移星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黎远笙的手舞正是黎氏祈天舞中手势的部分,转头再观战神车架上的战神,他的舞姿如低飞鸿雁,步履间如踏回风,但沈移星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却发现,他有一侧肩膀动作一直不大,乍一看去有些古怪。他忽然想起,这一支祈天舞,本应是一名幼童坐在成年男子肩头共舞完成的。 这支祈天舞,这种盛大的场面,他似乎是还见过一次的,那是多少年前了呢…… 记不得了。 忽然他感觉肩头一震,黎远笙朝着空中高举起左手,右手抚在胸口,双目虔诚向天,正是舞终时请神的动作,回头再看,车架之上战神亦是同样的动作。 人群再一度爆发了响彻云霄的呼声。 战神临世,天佑无疆! “战神临世,天佑无疆。”黎远笙低声轻喃着:“四海归麟,圣德八方。” 四海归麟,圣德八方。 他的声音极轻,无人与他应和,而远处的战神,却与他做着同样的口型。 舞罢,战神朝着他的方向,无声的说了一句什么话,黎远笙呆滞了片刻,轻叹一声,脱力般的放下手,倚在沈移星肩头,神情依旧有些恍惚。 沈移星看不懂唇语,只觉得摸不到头脑,一巴掌拍向黎远笙坐在他肩头的屁股上道:“行了行了,你哥你也见过了,还不去追那个影役?” 黎远笙依旧呆滞道:“我心情沉重,你让我再待会儿。” 沈移星不情愿的晃了晃肩膀,肩头那个瘦削的人低垂着头,似乎真的受了不小的打击,沈移星虽已习惯了黎远笙时晴时阴的性子,但往往这种情况下,沈移星是真的没什么法子。 这个催魂夺命小阎王不闹不叫的时候,果然是最麻烦的了。 沈移星开始思考要不要这样驮着他去见黎铮阳,却见黎远笙一个激灵从他肩头跳了下来。 他拍拍脸道:“我饿了,庆功宴少说也要等两个时辰后,我可撑不住,我去街上打个牙祭,你自己先去我哥那吧。” 沈移星叹气,他这八成又是要溜了。 “远笙,你哥一年也就回来这么几天,你不过去和他叙叙话吗?” 黎远笙停了步子,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是啊,他好像也有好些年没有和黎铮阳说过话了。 是真的讨厌了吗? 说不上。 但是迄今为止,他一直安慰自己说,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自己也该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了,那么就不应该再迁怒当时相关的人。 却只有他自己清楚。 自欺欺人。 那段往事他始终说不出口,可细枝末节总在深夜的梦中出现,反复折磨着他。 沈移星是个明白人,当年的事情他亦是知道的,点到为止,便没有再劝些什么。他正转身要走,想了想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放到少年手里,婆婆妈妈的交代的两句什么当心盯着你的人,早点回来诸如此类的话,低眼却看见黎远笙翻着白眼一脸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 沈移星猛地想起上次这玩意儿回来的时候满府追着他喊管家婆。 “快走吧你!”沈移星前一秒还一脸和善,后一秒想起来这事儿差点跳脚,若不是黎远笙已经死抓住了那荷包,他定是要把那荷包也收回来。 黎远笙一手甩着荷包,另一手掸着落在身上的花瓣道:“行啦行啦,你和我哥倒是小别胜新婚吧,也别在我这儿磨磨蹭蹭了。” 沈移星气绝。 怪谁,怪自己早些年没教这位小爷好好读书吗?这金句怕不是这样用的吧?! 沈移星心里默念三声自作孽,却又听见黎远笙阴恻恻道:“收收你那怨妇似的表情,叫我哥瞧了他又要赖我欺负你。” 你这是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沈移星提了手打算朝他后脑勺就来一记,风驰电掣间,黎远笙感到了杀意的来临足下发劲宛如一只黑色的泥鳅沿着街边游走了。 绕过玄凰大街,穿过几道飘着红枫的小巷,黎远笙踏着轻快的步子,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手甩着荷包,走走停停的假装在街上若无其事的闲逛。 他多年被人跟踪,对于这种事情如今是极为敏感的。 十七,十八,十九…… 他心里默数着,方才祈天舞时他便已发觉跟踪他的影役,绝非一个,自从那个与他目光交错的影役看清他的脸之后,他所行过的街道两侧几乎要构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如此下去,不消他走回黎府,那群人已能一拥而上电光火石间将他掳走了。 他脑中疑点重重,卧风寮疾风令向来只由一人执行,此次是何缘由对方有了这么多帮手?片刻后,他有些担心黎铮阳的安危,只是捉拿,便出动这么多的影役,那么刺杀黎铮阳,又会派去多少人呢? 黎远笙转念一想,也并无另一种可能,毕竟卧风寮不能同一时间有这么多实力相当的闲散影役,那么捉拿自己的,和刺杀黎铮阳的或许就是同一拨人。 辗转几圈,黎远笙大致摸懂了来人的阵仗,眼下看来万不能回黎府,否则对方反手就是一个瓮中捉鳖,而自己就是那个鳖了。想到这里,黎远笙转身一头扎回城北的永乐坊。 永乐坊地形回环复杂,街上建有廊桥,廊桥上搭有亭台楼阁,又接长梯,长梯之上亦有商铺民居,远远望去颇有仙居之感,此地看似是个藏匿的好地段,然而如若黎远笙绝地反击,影役间想要互援却成了一件难事。 黎远笙心中也是这般反客为主的好算盘,一掀衣摆坐在了较高处的一家馄饨摊上。 他定了定神,运足底气叫道:“小二!来一碗馄饨!”似乎怕那些影役听不到,摸不准他的方位,他又运足气,高声道:“多放葱不要辣!” 同在摊上吃饭的人一脸鄙夷的看着这个傻缺,毕竟这里是京都,这般高声喧哗的粗俗行为并不是京都本地居民所欣赏的。 黎远笙毫不在意,扔了银子给小二,起身在摊子旁乱逛起来,他踱步到一口大锅旁的一从灌木下忽然有了主意。 一阵风起,馄饨摊正下方的廊桥隐蔽处一道青影鬼叫一声道:“谁!谁拍我!” 他转过头,正看见身后是另一名影役伸着手,表情却很扭曲。 刚刚鬼叫的影役道:“妈的,一个坑一个人,你上我这层来做什么?”他伸手欲将身后的人推走,却发现一掌挥出竟没有什么力道。 另一名影役颤声道:“这……这符?动了不会死?嘛……”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一下,是自己身后被贴了一张黄符。 突然一张带着三分稚气的脸笑嘻嘻的贴了过来,阴恻恻道:“动了不会死,但是呢,撕了,会炸!”说着,那人一扬手在二人耳畔当即燃爆了一张符。 砰! “靠!黎远笙!他怎么在这?!”其中一人瞬间反应了过来,伸手欲捉住他,黎远笙身形一闪绕到他背后,伸手掀了他身后的符,只听又是砰一声,那人张口突出一口浓烟,顶着被炸得发卷的鸡窝头半昏了过去,似是不甘心败于此等邪术,临昏倒前依旧伸手指着黎远笙大骂道:“妖……孽!妖……妖……” “这边!迭个小赤佬扎手的嘞!”方才另一个影役似是被唬到了,此时不敢再乱动,只是扶着方才昏倒的人高声求援。 这影役瞧着功夫不如何,一张口竟是叫破天的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