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青青忘了汴京发生的所有重新开始,一切会不会更容易?
卑劣的念头在孟西洲脑中一闪而过,只那一息间的停留随即被彻底打消。
随即孟西洲敏锐的抓住另一个念头。
不对青青没有真的忘记他。
方才她醒来奋力挣脱他的怀抱,那种不情愿与疏离感,绝不是一个陌生人会对另一个刚救她性命的人会做出的事。
她的厌烦与怨恨都在方才的动作中了。
她一定还记得他。
只是不想认他而已。
冷静下来后孟西洲如同死尸一般的躺在阴冷的地面上。
此刻他全身动弹不得,一股股温热的血,顺着额间淌在地上,但很快,热血冷了下去。
周围的空气阴冷而潮湿,大抵是跌进了某个地洞之中仔细听去能听到细微的流水声。
他斜眼向上看去,稀松的草木缝隙透进来微弱的光。
外面天色似乎快要暗下来了。
黑了天,耀云的精兵应该会更难发现这里。
藏下去,应该能等到秦恒等人找过来。
地图中周围的村落不少孟西洲这次出访本就没有带多少人,只得兵分几路来巡。
当时看到耀云人的影子孟西洲真的慌了,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时,昏昏沉沉的他看到几步外的身影突然起身,缓缓向另一侧走去。
孟西洲下意识的想唤住她,却张不开口,只是双目无神的盯着那抹身影走远,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响。
他勉强翻了个身,平躺在那。
大口喘着粗气。
心底蔓生出一种被抛弃的绝望。
不甘心,却又不得不认命。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窸窣的声响后,他从浅寐中醒来,眼角处忽然冒起一片微弱的火光。
孟西洲努力睁开眼睛,他瞧见沈青青正蹲在五步之外的地方,面前堆着一堆干树枝和树叶。
她眸色柔和,映着暖色的火光,随即将火折子收回腰间的小口袋中。
生火的动作熟练利落,先是用小树叶引燃一片大一些的火势,而后将干柴放上去。
很快,火堆生好了。
孟西洲静静地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青青以前最不会的一件事,便是生火了。
当初在庆灵峰,沈青青独自生活的那段时间,她大都是靠着野果子挨过去的。
他第一次见她生火,是因为他伤势未愈,恰逢肠胃不适,一直吃冰果子会反胃呕吐,她便想法子拿两个干枯的木条,试图钻木取火。
他帮不上她的忙,只能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盘起腿,对着木条一股脑的钻着,直到手皮都摸出了血,才把火点着。
她有时候,真的很执着,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能做到这些。
篝火噼里啪啦发着清脆的声响,将他带回现实之中。
悦动的火光中,一滴温热从男人的眼角不易察觉的快速滚落,没进粘稠的血水中消失不见了。
有了光明,沈青青才渐渐看清周围的情况。
这处山洞不小,远处有许多条山泉常年流出的沟槽。
她兀自舒了口气,好歹有水喝。
侧目一瞧,才见孟西洲平躺在血泊之中,他的脸几乎被血完全盖住。
沈青青默默把脸转回来,没再看他。
少时,听那头咳了起来,像是被血呛住了。
沉默片刻,她起身缓步往他那走去。
“青青。”他动了动唇,几乎是下意识的,发出一声轻微的呼唤。
沈青青顿时停住步脚,居高临下的看向他。
“太子殿下,以你我的关系,卿卿这二字殿下叫的未免太不合适了。”
话音清丽冷漠,回响在空荡荡的山洞中。
孟西洲沉默片刻,才缓缓改口道:“九殿下。”
沈青青听他规规矩矩的改了称呼,淡淡道:“多谢太子殿下今日救我,此刻耀云的精兵还在外面搜索,你我还需在此多等一日,应该很快会有人寻回来接我。”
之前的赈灾官员早已到了阿兰若城,护送粮食的亲卫一到阿兰若城便会折回来找她。
只要拖过这一两日,差不多就能等到了。
可她不确定,孟西洲如今这这副样子,还能不能撑到两日。
孟西洲闷闷的“嗯”了声,呼吸声中像是掺杂了砂砾,听起来不太对劲。
沈青青眉尾一沉,想到他南璃太子,如若死在金元,会是个什么结果后,缓步走到他身旁蹲下,想要给他扶起来。
摸到肩头的那一瞬,听他冷不丁的倒吸了口气。
沈青青没敢再让他起身,平静道:“可还能侧身?”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温度,他听她同之前同身边的宦官讲话,都要比此刻温和。
孟西洲听着胸口发闷。
低低应了声,“嗯。”
她给侧翻了身,伸手抚上他后颈,抵了下,低声问,“有感觉?”
“有。”他呼吸发颤。
她小手一寸寸的顺着脊柱向下,“这里?”
“有。”
直到沈青青确定他脊柱受伤应该不太严重,可以挪动身体后,才小心将他从血泊中扶起。
她蹲在他的面前,两人离的很近,他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她的脸,可惜血水晕在眼中,只有一片模糊。
“似乎还有地方在流血,我只能先看一下情况,然后简单帮你处理,不过需要先把你衣服先脱了,但你我”
听她在划清界限的解释时,孟西洲呼吸骤滞,不由得自嘲一笑。
不过好歹,现在的青青知道男女之别了。
他没未等她讲出那句,先张口道:“还请九殿下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对外人乱讲,污了殿下的清誉。”
沈青青听他话音清冷的把自己心里想说的先讲出来了,寒声回应:“殿下知道就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若以此逼人”
“不会的,相信我。”
“殿下同我非亲非故,谈不上相信二字。”
“不如以你亡母立誓。”她的嗓音虽然很轻柔,但语气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孟西洲蓦地怔住,应下了。
听孟西洲以亡母立誓后,她没再多言,快速为他脱下那身被血染透的衣衫。
火光摇曳,月匈膛上那道很长的血痕落入眼中,除此之外,密密麻麻横七竖八的划痕上还带着些许树枝的残留。
她看了下,外伤还在能处理的范围中,只是他垂在右侧的手臂和肩头那的内伤可就不好说了。
记得上次见他的时候,右臂上就捆着夹板。
如今左胳膊好像也伤了,但好歹能动。
沈青青眉头一蹙,下意识的从孟西洲的口袋里翻药,她找出药瓶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似乎太熟练了些。
她太清楚孟西洲身上一直常备这些跌打止血的药了,他真的是随时随地都会遇险的那种体质。
她悄悄瞟了眼孟西洲,见他双目微阖,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动作。
“没想到太子殿下出门还带这么多外伤药,看来仇家不少。”
“以防万一,现在不就派到用场了么。”
“我可没有让你救我。”她冷瞟了他一眼,尽是轻蔑。
孟西洲:“”
她没再多言,看了眼手中仅存的几只药瓶,咬咬牙,起身小跑到孟西洲看不到的地方。
少时,她捧着不少荼白的布条走了回来。
孟西洲一眼便落在她泛红的面颊上,随即向下,雪白纤长的脖颈似乎比方才露出来的多了些。
她
这布条
沈青青瞧见他通透的眸色,冷眼寒声压制住了滚烫的面颊给人的错觉,“殿下莫要多想,你的衣衫都脏了,若有第二个法子,便不会如此。”
“我知道。”但他还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闭眼吧,殿下的眼神让我有些厌烦。”
说实话,这脾气发的没头没脑,但孟西洲真就乖乖的闭上了眼。
旋即一条沾着淡淡栀子香气的缎面,缠绕在他眼前。
“不至于吧,九殿下。”孟西洲并没有打算睁眼。
“以防万一。”她用他方才的口吻,回了过去。
少时,他感受到腰间一松,随即衣衫被解开,轻轻退下。
他不易察觉的向下滚了滚喉。
一双细若无骨的小手扫过他肩头,孟西洲冷不丁的蹙起了眉头,呼吸也明显变得急促。
大概率是骨折了。
印象中,孟西洲很少会因伤势而皱眉叫喊。
但她动作并未因此轻柔多少。
“嗯应该是落地时撞在岩石上了。”他附和的说了句,“从上面落下来,挺高的。”
沈青青忽略掉他的话语,一把摁住他肩头,听他再次倒抽口气,沉声吩咐,“别乱动,我先给你擦干净,才能看清伤口如何。”
“那就有劳九殿下了。”
“你把嘴巴也闭上吧。”她毫不客气的命令道。
这句之后,孟西洲真没再说什么,他紧抿着唇,那模样就像是害怕她会再拿什么堵住他的嘴巴似的。
沈青青抬了抬唇,随即用沾了泉水的巾子为他擦拭身体。
山泉冰冷刺骨,孟西洲忍着想要打哆嗦的冲动,身上却莫名热烘烘的。
少时,伤口清理得差不多时,沈青青已经累出一身汗,她起身打量着他。
不记得孟西洲到底抱着她在山林中滚了多久,只觉得当时又快又急,直到现在完全清理好他前月匈后背时,才知道那段路很长。
她看着满身是伤的男人,心口闷的厉害。
沈青青心知肚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刚才她去林间拾干木材的时候,她还想到一件事。
路途中,探子屡次说,之前这条路上没有见过这些小客栈,可她总能很好运的遇到。
那些看似普通,却很和她口味的菜肴。
那些看似破旧,却跟三溪村的家,有几分相像的泥瓦房。
那段时间,车队中盛传她就连出行都有天神庇佑。
连她自己都要信了。
可现在来看,怕是最初那条在泥石流中凭空出现的过道,也是他的手笔了。
他的提前离开普尔图木,原来是在沿途大费周章的做这些事。
这算什么?
赎罪么?
她根本不稀罕。
“九殿下。”他突然打断她的神思。
“我感觉有点冷。”孟西洲话音发颤,说话客客气气,甚至还带着一丝哀求。
即便是盛夏之时,入了夜的图尔苏部境内,依旧冷的能让人哈出白汽。
更不要说潮湿阴冷的山洞里了。
低眼见他唇瓣发紫,沈青青冷笑一声。
当初她在桂兰院高烧不退,蒙着被子瑟瑟发抖的时候,他又在哪儿呢?
沈青青为他包扎完,直接给他晾在原地,一声不吭的走了。
过了片刻,他颤着声发问:“九殿下,可是好了?”
“好了,殿下难道感觉不到么?哦对了,忘了说了,你的长衫里衣全是血,穿不了,殿下扛着吧。”
“”
“那带子能不能取下来。”
好不容易能独处在一起,他想多看看她。
“不能,殿下这般聪慧,难道看不出来,我不想看到你的眼睛么?”
孟西洲掩盖在布条下的眼,瞬间失了神。
他突然有些庆幸,青青给他遮住了眼。
她盯着眼前悦动的篝火,冷声质问:“殿下今日虽救了我,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不打算给个解释么?”
“”
“这村子不是一般的偏僻,若不是你派人跟踪我,又怎么会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