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窅吃过晚点又开始疼起来,阵痛的频率密集起来。这顿饭注定谁也别想安生吃。崇仪连被子带人抱到铺着厚厚褥子的榻上,他和小谢氏都陪着孟窅用一些。
沃雪堂的膳单都是孟窅在做主,今天点的是冬瓜盅、竹荪老鸭汤,还特意嘱咐了四样凉拌小菜。产阁里燥热,孟侧妃最近贪一口爽脆的拌菜,冬日里果蔬品种少,膳房里没少发愁。
灶头上水汽腾腾,八个小厮四人一组穿过蒸腾的水雾来回送水。汤正孝叫他的徒弟小德宝,不用递手,只睁大两双眼睛盯人。王府顶顶要紧的大事,不能从他膳房里出漏子。
“大师傅,这不对啊!孟娘娘点的是油淋胡瓜。”小太监盖上食盒,慌张地提醒。
汤正孝用长柄杓撇开汤上一层金黄色的油汤,往里头撒一把菌子,掩上盖子连瓦罐一起端起来放进食盒底层。罐子里的汤还滚着,等送到膳桌上,里头的菌子也就焖熟了刚好入口。
“没有错,快送去吧。”
小太监把一肚子好奇咽回去。他清楚汤爷爷的规矩,什么事都不比差事要紧,当不好差的奴才一文不值。他为了能进椒兰苑的膳房,一狠心把三年攒下来的例钱一气儿给了管事,哪怕眼下只是个跑腿的,可不能丢了差事。改日等师傅高兴的时候再问不迟。
汤正孝放下卷起的袖口,坐在灶边守着一锅子麻油鸡,一边烤着火。冬季里才显出膳房的好处,下雪天也不受冻。王府里用的都是上好的柴炭,火烧得旺也不熏人。夜里熄了灶,在没烧尽的炉灶里埋几个番薯芋头,第二天早上起来又香又糯,吃一口进暖到心里头。可等进了夏天就难熬了,汗就像通了泉眼不停地往外冒,多少身衣服也不够换。
他翻一翻烧红的炭,扯下腰间的汗巾擦一把手。想着刚才那小太监是块好料,就是还嫩些。他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德宝还是人手少了些,改天还得再试一试,要是过得去就把人提溜起来,给小德宝做个师弟。名字记不清了,索性就叫元宝罢。脑子不灵活是好事,老实安分最要紧。
孟主子点的是油淋胡瓜,另外还有汆银芽、玉兰片和蜜水栗。可眼瞧着就要临产,他哪敢给那位主子吃凉的,那碟子醋拌木耳搁在盛着开水的海碗上,送上去也是温的。他挑了最嫩的小朵,汆得酥软,今天的米饭也比平日多放了水,煮烂一些吃起来不费劲。
要是平时,他也不会随意篡改主子的膳单。可那位正要生孩子,哪里真有心思管这些,倒是他真叫那位吃冷菜,差事才真是到头了。
次间里,椒兰苑的仆妇丫鬟站了两列,端着晚膳的菜品汤羹。折叠桌上摆不下,菜品是由齐姜夹在细瓷碟子上呈上去。
孟窅托着不时抽一下的肚子,勺子也拿不稳。小谢氏看着心疼,就挨着她坐下,接过饭碗一勺一筷子的喂她。先用汤泡软了米饭,舀一勺子汤泡饭,夹一筷子才盖在最上面,一口一口喂给她。
崇仪却是只顾着看她动嘴,自己举着一双象牙包银筷子,嚼蜡似的也只吃了两三片炒玉兰片。太医院迟迟未见人来,他心下不愉,不过是怕叫玉雪难过,不方便表露。
小谢氏柔声哄女儿张嘴,手里的描金小碗里只浅浅盛了个碗底。知道她难受得没胃口,可不吃不行,今夜还有得折腾呢……
高斌在槅子下探了个头,不方便走进来。
“说。”崇仪没有胃口,搁下象牙箸叫他说话。
高斌犹豫地看了一回孟窅母女,一咬牙张开嘴。
“宁王侧妃也发动了。听说情况不好,宁王没了章程……目下,太医院都在聿德殿候着。”说完,他就埋下头装鹌鹑。大王偏心太过,连一个太医也分不出,说出去谁信?!三爷看他的眼光冰冷而尖锐,像是屋檐下挂着的冰棱子,和屋里烘得人两颊发烫的热度形成强烈的对比。这叫什么事,他恨不得没有进来过。
崇仪冷笑。遇事见真章,果然除了宁王,他们都不算父王的儿子。苏氏也不安生,哪一天不好,偏和玉雪同一天临盆。当初苏氏怀喜的消息比玉雪还晚了一个月,满打满算才是八个月上下,怎么就突然要生了?!崇仪心头一挑,抚颌沉吟,脑中飞速转起来。
哗啦一声,孟窅忽然哀叫着弓起身子,小谢氏慌张着摔了碗。这顿饭到底吃不下去了……
“阿窅,是不是肚子疼得厉害?”
“碎碎平安!”窦氏张口取巧,立时有人上前打扫干净。“快扶侧妃回房躺着。”
意外的响声拨开迅速滋生的疑团,崇仪立时把那点怀疑抛弃天际,抄手把人抱起来仍旧送回床上。窝在他怀里的孟窅这一阵正疼得厉害,五官都挤在一起了,呜呜地像小猫初生的爪子,挠在他心房最柔软的地方,扯出细细的疼。
“你别怕,我就在屋里等着你。”他知道不该在这里耽搁,再怎么心疼玉雪,于礼不合。地龙的热度烧出一身粘腻的汗意,他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却无能为力。
孟窅疼得只会呜咽,只拽着他的手不肯放。产阁的规矩,小谢氏和她说过,齐姜和徐姑姑窦姑姑也是耳提面命。她知道不该任性不放手,可肚子一疼起来,她就心慌,看不见他就更害怕了。
她吸着气看他,一双小鹿似的眼儿泛着水光。崇仪的心房也是摇摆不定。徐氏也是为难,一屋子奴才仰着脖子干着急,只好拿眼去看屋里辈分最高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