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零六九、阴谋与阴德(1 / 2)洗花沃雪首页

高墙幽深的白月城以聿德殿为中心,渐次亮起灯火,无声地划破夜空的。正殿丹墀上杖打声闷闷的,乳母的嘴早教人用巾子堵得严实,只有喉咙间发出的沙哑呜咽,像是破旧的轱辘,俄而被正殿大王震怒的呵斥声盖过。

墙角暗处里,一个人扒着高台踮起脚来堪堪露出一双眼睛,飞快地将丹墀上的情形打量过,悄无声息地绕回后殿的女眷居所。

连氏也贴着窗格子,竖起耳朵捕捉外头的动静。她的宫女拟绿细心地替她也掖一掖毛斗篷,无奈地劝哄:“主儿这是何苦?好歹顾着腹中的小主子,这个点上本该歇下了。”

连氏捂着拟绿重新添了炭的手炉,明媚的花容映着灯光勾唇一笑,眼底没有半丝困意。

“正是为着我的孩子,这会儿我哪能睡得着!”她摩挲着珐琅小怀炉,热度从描金画彩的炉壁上徐徐透出来,从手心熨帖至四肢百骸,叫人舒心。

拟绿张口欲言又止,瞧着连氏在兴头上,她还是把那几句劝谏咽回去。连氏不知怎地与后头那人搭上线,叫人舌粲莲花一番撺掇,整个人眼瞧着愈发头脑发热。近来,她不许自己和仿翠以娘子称呼,可她侍妾的身份着实叫她们为难,只能避着人悄悄唤一声“主儿”。便是如此,连氏还不满意。

连氏本是东宫名不见经传的侍妾,因生得有几分颜色,从前一向处处拿着小心,寻常不敢在宁王妃面前露脸。宁王不常来她屋里,可十月里得天眷顾,只一夜雨露便叫她一朝梦熊有兆,登时这颗心便活络起来。

这手炉是宁王亲手送的,宁王妃更是高门大户的气派,不说磋磨她,反倒自发从用度里拨出三成红箩炭给自己。不仅如此,自她坐下胎来,宁王妃还单独辟了三间给她起居,宁王更隔三差五过来探视。人便是这样,不曾得倒时,自可清心寡欲、谨言慎行可一朝得势,尝过富贵权势的滋味,她便想长长久久地站住了!

她的怀相比苏侧妃好,宁王更时常夸她,因着孩子这一层,与她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只可恨苏氏生下的那个病秧子,空占着长子的名号,牵着宁王的心。

门扉开合时响起轻轻一声吱呀,连氏飞快探出头往外头瞧。不一会儿,果然瞧见派去打听消息的仿翠钻进来,鼻尖冻得通红。

“快与我说说!”连氏心切地伸出手,把人招呼到跟前来。她有一种预感,皇长孙这次的病症与往日不同,就像一锅滚油煎熬着正殿每个人的心,也熬着她得。不同的是,他们是焦心,而她却看见希望,小半天都掩不住喜色上扬,怕露了痕迹,这才借口养胎,不敢出门去。

仿翠搓着手,凑头压低嗓音回话:“前头好多人,大王和淑妃都来了,奴婢根本靠近不得。不过不妨事,奴婢瞧见四个乳母都把拉出来打板子,想必皇长孙是真的不行了!”

连氏一脸热切,听说她连殿门都没能进,两条细长的眉毛立时竖起来。正要开口骂她无用,又听她峰回路转说了后半句,尤其说话时幸灾乐祸的坏笑,简直笑到她的心坎儿里。

“你再与我仔细说说!”她欢喜地把手炉递给仿翠暖手,自己盘腿拉高斗篷。

仿翠也不叫她失望,嘴皮子飞快的一张一合。

“大王发了好大的火!我在外头都听见大王痛骂太医和乳母……后来淑妃进去了,才安静下来”她眼珠子咕噜一转,忽然神秘地掩着嘴:“主儿猜,那行刑的太监是谁?”

连氏被勾起好奇心来,凑过耳朵轻问:“是谁?”

仿翠不放心地回头张望一番,嗓音更低了。“可不是前儿来给咱们送东西的那个!”

连氏的心尖一跳,脑中飞快的闪过什么。她的嘴角缓缓翘起一弯深深的弧度,兀自点了点头,从条桌上抓过一个香包赏了仿翠。

瞻星堂里,被淑妃劝下的桓康王停下焦躁的踱步,翁守贵扶着他升座。

“大王执掌天下生杀予夺雷厉风行,可鞠育子嗣本是内宅妇人司职。”待他坐定,孟淑妃施施然屈膝问安,又张罗来热茶亲手奉上,这才有条不紊地回话。“孩儿娇贵,饮食作息比大人更细致,全赖乳母们日夜看护。寻常宫女嬷嬷们却不行,因此礼仪府下有专人应对,从孩子出生前就早早相看,更在落草后一一尝试才最终择定人选。”

一旦坐下来,桓康王才觉得浑身无力,刚才全赖一股心火催发。

“这四个都是皇长孙用惯了的。大王盛怒之下,将四个乳母都打了,一时间又从哪里再寻四个人来服侍皇长孙呢?”

听孟淑妃娓娓道来,翁守贵也见缝插针地附议,拜倒在地。

“淑妃娘娘说的是。老奴还请大王保重龙体!”

桓康还有些恍惚,须臾才反应过来,又是急跳起来,蹬腿去踢跪在脚边的翁守贵。

“还不快去!”他长臂一挥,指着正门隔断内外的十样锦绣螭龙暖帘。“去看哪个还能伺候的,直接带进去!”

那一脚没有真地踢在翁守贵身上,却踢在他的漆纱笼冠上,把他吓得歪在地上。他比桓康的年纪还大,已是满头白发的老翁了,此刻着急又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伸手扶正帽子。

孟淑妃微微抬颌,木逢春会意地跟上去,半驾着翁守贵快步往外走。

桓康王拊掌,重重地叹一口气,绷着脸面冷哼。

“孤王看在孩子面上,暂且留着她们的狗命。等玺儿痊愈,这顿板子照旧如数打!哪个还敢不尽心当差的,打死算完!”骂到高声处戛然而止,桓康拉过淑妃嘱咐:“你替孤王急着,届时分批依次打,不许耽误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