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孟窅点名要汆椿芽和蒸槐花。这两道用料都简朴,椿芽和槐花不难得,难得在应季,吃的是一个鲜味,所以厨下拟的膳单上通常不会写。贵人们若吃着好,厨下却拿不出东西交差,岂非自己找死?
徐图把话递进膳房里,汤正孝立时带着徒弟张罗起来。靖王不重口腹之欲,李岑安又重视规矩,寻常不点菜,王府膳房当差一向循规蹈矩。孟窅嫁进来后,汤正孝才算有了施展拳脚的地方。做奴才的最怕清闲,要么是主子没能耐,要么是自己个儿少才干,哪一条都能要命。就像秦镜拼命撺掇着李王妃钻营,不是李王妃有多能耐,是他秦镜要显摆他的才干。
他主持着靖王的膳房,日常里大锅大灶什么珍馐美馔没经过他的手。说句大不敬的浑话,在吃食上,宫里的大王未必有他的见识。大抵是山珍海味见得多了,年岁上来后,他更贪一口鲜的,讲究一个非时不食。眼下谷雨方过,正是椿巅最嫩的时候。上回庄子上来人时,正好给他带了一筐子,不曾想孟主子太师家的千金也识货。
汤正孝不禁十分得劲,飞快吩咐小德宝热油。椿芽先过油炸熟,再用井水浸泡淘净,可保起色泽鲜亮,吃口更筋道爽脆,不过比蒸槐花费些功夫。
炉灶上的事,徐图插不上手,把话带到后就放心地走了。他听说过汤正孝的规矩,也不想在别人的地盘上招人不待见。回去的路上,他想起昨儿夜里师傅的感慨。
“你小子有福气,跟着孟主子不愁出人头地。”高斌坐在圈椅里泡脚,张开五个脚指头,让微烫的盐姜水流过每一个指缝。他舒坦地吁一口气,在昏暗的灯光里眯着眼笑看帮他洗脚的徒弟。“将来你有出息,别忘了你师傅我……”
徐图乐呵呵地从桶沿加一勺热水,听见高斌被烫得嘶嘶吸气。别管三伏三九,这泡脚就要水烫才有舒筋活血的功效。
“徒弟的福气都是师傅您给的。”
“那是孟主子的福气,和我这老家伙有什么干系。”高斌摇着头,往圈椅里陷进去。
徐图露齿一笑,腆着脸恭维道:“孟主子的福气还不都指着咱们王爷!师傅是王爷的左膀右臂,所以说我的前程还得看师傅您。”
高斌十分受用地阖上眼皮,仰头往后靠。
“孟主子如今是烈火喷油的势头,等这回得个儿子,王府里再没什么人能和她比肩。”
徐图点头,掩不住眼底的得意劲儿。不止是他,西苑人人都攒一肚子着欢喜。正如师傅说的,只要孟主子这回平安临盆,生下王府的长子,李王妃都得靠边站。
高斌半晌没听见回应,撩起眼皮就看见徐图志满意得的笑脸。他没好气地一抬脚,甩那小子一脸水花。
“你小子把皮绷紧了!这时候,可别给你主子惹事。”徐图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不是鼠目寸光之辈,这会儿却也被孟主子的喜事冲昏了头。他不怕椒兰苑的人抖起来,就是反了天去,不妨碍他高斌的前程。可若被有心人拿捏了错处,因而拖累孟侧妃,他头一个不能饶。孟侧妃的肚子就是王府的前程,哪个敢损害三爷的子嗣,就是他高斌的死敌。
高斌为着靖王的子嗣也要维护孟侧妃,登时坐直起来,板起脸给徐图紧紧弦儿。
崇仪担心孟窅母女才刚换了住所不习惯,这日下午回屋后,就一直陪着。晚膳时,吃着孟窅点的椿芽和槐花。他想,玉雪怀臻儿时也害口,爱吃爽口的瓜果时蔬,回头就吩咐庄子上每隔一日送些新鲜的来给她解馋。
臻儿如今不单吃奶,徐燕还会给她喂一些汤水。崇仪和孟窅吃饭的时候,她也陪着,看见孟窅伸筷子,她就两眼发亮地伸长脖子盯着。
小厨房里一直为她熬着米油,孟窅便吩咐盛来一碗,不敢给她多吃,叫奶娘用小银汤匙慢慢地喂。臻儿以为和爹娘一样吃饭喝汤,小嘴儿咂咂地。她的吃相也好看,一点也不着急,小嘴儿含一口吧嗒吧嗒地品味道,连嘴唇上一点香气也不放过。
崇仪头一回看女儿吃饭,便放慢速度,跟着母女俩慢悠悠地,比平日也多用一碗汤羹。桌上的椿芽和槐花也用了不少。
用过膳,屋里侍候的撤下去大半,一下儿空阔起来。崇仪在东次间槅子窗下写字帖,让孟窅就坐在他身后的榻上坐陪。他一手负背,提笔如行云流水,偶尔回头时,看见孟窅低着头穿针引线。晴雨手里捏着银剪子,一眼不错地跟着她手里的银针。
“针线伤眼,说好夜里不做这些。”他时常在东次间写字,其实屋里的灯台不少,高烛映照下十分明亮。
“臻儿的斗篷破了,扔了怪可惜的,我想着补一下。”她抻开小小的斗篷,给他看勾破的小洞。怪她昨天不留神,和臻儿玩的时候,不小心刮在篦子上。
“我们孟王妃还是个持家的主母。”崇仪的眼底噙着笑意,嘴里夸她贤惠。
孟窅一壁分心和他说话,一壁也不停手,穿来引去补得飞快。她手里这件也不是名贵料子,花色也是日常多见的祥云织锦,只是大红的颜色看着喜庆,最衬臻儿的肤色。可臻儿贵为郡主,内务府每季有定例,逢年过节府里自己另行置办的也多,许多未上身的新衣压箱底,哪里用她缝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