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太太当先,女眷们按品阶大妆,在余庆堂的台阶下恭候孟窅的轿辇。轿帘掀起来,满目绿云高髻,红妆金粉,孟窅只觉得眼前一花。孟家许多年没有如此隆重地接待过女宾,她只在胡瑶那里见识过这般阵仗。
她年纪轻,不等孟老太太拜下去,轻巧地趋步上去把人托起来。晴雨忙不迭张开手护着她,生怕她走得快被绊住脚就糟了。
“老祖宗,是我呀!”孟老太太还要再拜,被孟窅娇声制止。
大太太十分端庄地在原地屈膝一福,从善如流地走上来扶着老太太。二太太反应慢一些,紧随其后也一左一右地扶着老太太。小谢氏托女儿的福得了诰命,孙子媳妇里她站在头一个。可大太太二太太在前,隔着辈分,她也不能造次,只是目光胶着在女儿身上。
“这会儿在家里,原该是我给老祖宗和诸位长辈请安才对。”
可她如今是亲王妃,孟老太太自然不肯叫她弯下膝盖,一时间场面有些僵持不下。
孟窅坚持不肯受众人的拜见,还是晴雨适时地解围道:“太太们便依着我们主子的意思,且去屋里坐下叙话吧。外头暑气重,咱们王爷嘱咐过,不能叫荣王妃晒着。”
小谢氏听靖王对女儿无微不至,心里边高兴不已,眼角都弯下来。
于是,众人移步进屋,只是如今身份有变,孟窅当然要与老太太同坐在上头。
“老祖宗,叫姐妹们都去玩吧。我和老祖宗、太太们说说话,别拘着她们做规矩。”孟窅放眼一眺,隔壁府里堂叔家四个姑娘也来了。嫡出的孟宓还小,孟窅出嫁的时候,她还没有臻儿大呢。庶出的与孟窅的岁数相差不大,不过从前不在一个府里住着,谈不上姐妹情深,尚不如她与胡瑶走得亲近。
孟老太太都依她,这便开口让曾孙一辈的都去隔壁屋里玩耍,又叫人分果品、挪冰山。
二房的孟安欲言又止,可孟老太太无暇关心,她也只有把小心思咽回肚子里。父亲已经在为她议亲了,她若能和孟窅走得近一些,对她将来在夫家的处境肯定有助益。可孟窅明显对她的想法无所谓。
孟窅把丫鬟婆子也请出去,自己身边只留着一个晴雨服侍茶水,未语笑盈盈。
“老祖宗,阿窅好容易回一趟家,不想兴师动众的。”仿佛她像个外人似的,反而叫她难受。
孟老太太暗暗瞪她一眼,俄而花白的眉头也松缓下来。孟窅娇声撒娇的样子和出嫁前一模一样,只说明她的日子过得如意,大孙媳妇没有糊弄自己。老人家一壁欣慰,一壁有些懊悔。她总以为还有时间,总是娇惯着,把孩子给耽误了。孟窅是个好姑娘,一双眼睛尤为干净,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澄澈见底的一汪清泉,映照出最真实的你。可她太单纯,心思都直白地写在脸上。她以为凭着孟家的声望,将来将孩子许配给长子的门生,可保她一世无忧。她也从没想过孟窅能得靖王如此爱重,甚至被册荣王妃。当年太师为敬贞王妃力争直言时,也料不到有一天孟家的女儿里会出一为王府平妻……
众人聊了会儿家常,孟老太太体谅她如今身怀有孕,便让孟窅随小谢氏回长孙的院子里歇晌。小谢氏起身谢过老祖宗,挽着女儿的手从抄手游廊散步回去。
小谢氏摸一摸女儿已然显怀的肚子,半是欢喜半是忧心。
“你这孩子,别仗着年轻不晓得保养自己,将来吃苦的还是你自己!”她心知女儿今天的地位全赖这张肚子,可她心疼女儿频繁受生育的痛楚。
孟窅两颊微热,揉身上去抵着母亲的肩头讨饶。“我好好的,阿娘放心。”
孟淑妃早已提点过她,孟窅本就不好意思,抢着掐断了小谢氏的关心,娇声软语的蒙混。
小谢氏便问起两个外孙,听说外孙女已经会走路了,又追着细问起来。
近晚,靖王的车驾驶入乌丸巷。崇仪没有下车,高斌代表他进门请孟窅回府。孟府正门大开,但高斌恭敬地从角门里走进去。孟窅的祖父孟焕章和父亲孟嗣柏迎出来与崇仪相互见过礼,孟太师没有现身。崇仪并不意外,老太师若出面,他倒要犯愁如何打消父皇的疑心。
许久,高斌弓着腰引路的身影又出现在正门上,后头跟着的是孟窅主仆。
崇仪亲自把人扶上马车,风度翩翩地辞别孟焕章父子。四套的朱辕马车稳稳地驶出乌丸巷,走上宽阔的朱雀大道。
“本想让你高兴的,反而惹得你落泪。”崇仪抽了她手里的丝巾,一手托起她巴掌大的小脸,动作轻柔地替她拭泪。“下回还是请岳母她们过府相见罢。”
孟窅的眼角微红,翘起唇角怯怯地冲他一笑,似一朵沾露的蓓蕾缓缓绽放,露出娇嫩的花蕊。
崇仪只觉心弦颤动,禁不住俯下头印在她眼角艳丽的风情。两人独处时,他总爱把孟窅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个孩子,就让她横躺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双臂画一座牢笼,将她牢牢地锁在他的领地。
喁喁私语时,崇仪听她细说与家人相聚的欢喜。她说,她的闺房还是她出嫁前的样子,妆台上的插瓶每日都换上新鲜的花儿。她说,阿满的鼻子随了她弟弟宥哥儿,之前还不觉得,见了宥哥儿才发觉外甥肖舅果然是真的……
崇仪静静地听着,他不知道自己眼底流溢出的柔情似涟漪春水。他耐心地等她说罢,也把适才在宫中的见闻细声说与她听。提起恭王府中旬办花神宴,祭饯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