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是坐在机场迎客区的一个咖啡吧里悠闲的喝上一杯奶茶,照例是拿起一本国家地理或者时尚随便翻阅,照例是漫不经心的观望那些在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照例是时而看看显示屏上的航班到达信息,像每次接团一样,在等待了四十多分钟后,在下午两点半太阳正直射整个机场停车场的时候,雍坤接到了东京飞来的日本团。他举着那面印有四季国际旅游公司的三角形的黄绿小旗帜,走在这群衣着得体面容谦逊气度内敛行动整齐的中老年人的前面,一个本身不是导游雍坤凭经验就能断定的女领队跟在他的后面。穿过停车场树林间的小道,雍坤把客人们带到了巴士跟前。行车箱的小滑轮在发烫的雪白的水泥地面上滚过,发出一阵轰鸣声。
“为什么他们日本人,每个人都拉着这么庞大的箱子呢?几天旅游需要这么大的行李箱吗?需要那么多行李吗?这么大的箱子连一个人都装得下。”看惯了这一切也听惯了这一切的雍坤,每次看到这些比人还大的行李箱的时候,雍坤心里就条件反射的这样想。
司机在巴士里午睡,雍坤拍车门叫醒了他。巴士和司机都是由公司车队统一调度,每次出团都可能轮流到不同的司机,所以,导游和司机连续两次一起共事的机会不多。按照不成文的行规,导游赚到的钱和司机对半分。但是,有很多时候,导游是欺骗了司机的。雍坤也欺骗过司机,有那么几次。在他看来,司机的主要工作是开车,而导游从接团就开始,不仅要负责客人的游玩,景区讲解,购物,陪笑,陪说话,陪走路,还要负责客人的吃喝拉撒,起居,总之,要负责所有客人的旅游要求和安全,即一切事务,满足客人的种种要求,解答客人的种种疑问。就像幼儿园的老师要照顾一群不懂事的孩子那样,雍坤就是这样照顾客人的。那是相当累的,有好几次雍坤累得差点晕倒。不仅因为工资太低,也正因为工资太低,公司也鼓励导游带客人购物提成。所以,导游好不容易游说客人买了点黑货,抽点油头,最后还要和司机对等分成,这不仅让雍坤觉得不公,所有的导游都认为这不平,这是按劳分配吗?于是,天下所有的导游都干起了欺骗司机的事情。于是,司机和导游之间就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猜疑和隔阂。司机知道导游在黑他们,所以他们非常不满导游,但是他们也没办法。雍坤不是圣人,不是慈善家,但是大多数时候,他还是按照行规行事。尽管司机仍然报着敌视的态度,雍坤不在意他们怎么想,反正,大多数时候都是一次性合作。
大多数司机还是很好的。他们常常还帮助客人提放行李。司机看上去五十岁左右,他的一切表明他正是一个历经风雨的老司机。他面带礼节性的微笑迎接客人,额头冒着汗水,在白花花的阳光下,拉开巴士的行李箱盖,帮助客人把那些沉重的行李箱塞到车身下的行李舱。雍坤站在车门口等着客人上车。有的客人说了一些谢谢的话,司机好像能听懂客人说的话似的,用自己的话回应他们。其实,他们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是好像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所有的客人都坐上车后,所有的客人都在用折扇或者帽子扇风的时候,所有的客人都在调节车顶的风量和风向的控制阀的时候,所有的冒着汗水的客人的脸上都露出新奇般的表情,瞧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神奇的国度,瞧着站在最前面的忙碌的导游雍坤,瞧着车窗外的停车场,候机大楼,行人,阳光,树木。总之,所有的这一切都引起他们的兴趣。雍坤向领队证实了全部游客都上车后,在向客人发出行李及随身携带物品都没有遗漏的提醒之后,确认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后,于是,他向司机发出指令,前往第一个景点镇海楼。司机没有答话,巴士出发了。
像每一次讲解一样,雍坤背靠在司机旁边的扶手面向所有的客人站着,一手拿着车载麦克风,一手抓住扶手,向客人介绍自己和司机自然都用日本语解说,简要说明整个旅行团的行程,告诉客人在中国境内的旅游期间要注意什么,接着告诉客人现在去哪儿,大概需要多久的时间。所说的每一句,提到的每一段行程,无一不是和上一次,和过去的成百上千次一样,千篇一律。
堵车的时候,就给客人解说广州的交通状况。反复强调一个字:堵。实际上,更多的时候是在交叉路口等红绿灯。因为有时候实在无话可说,哪怕等待一分钟对谁来说都是漫长的煎熬,为了调和车上初见时虚假的冷淡的尴尬的气氛,通常雍坤就会海阔天空的大侃一气。东拉西扯不停的说话的时候,雍坤根本不用脑袋思考,那些奇异的故事和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就自然而然的从他的牙齿和嘴里间跳出来。在到达下一个景点的时候,故事恰到好处的结束,不差一个字,也不会多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