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对联准备好后,儿子要亲手掌勺。他叫爸去准备餐具,自己和妈在厨房里准备饭菜。儿子额外做了几道广东特色的粤菜,主要是做老家的菜。主要的菜有腊肉,香肠,排骨,炒花菜,炒白菜,红烧鱼,韭菜炒豆腐干,红油猪耳,猪尾巴,炒花生米,炖菜,炖菜里有海带,白萝卜,干豇豆,活豆腐,还烧了一个鸡蛋西红柿汤。蒸了一大锅白米饭。就像在老家过年一样,桓风妈煮了一大盆腊肉和香肠排骨,这样可以吃几顿。
酒席从上午十二点整开始的,慢慢的吃,慢慢的喝,菜热了又热。三个人,坐在明亮的宽大的餐桌前,十几道菜摆满了桌子。金黄的泡酒在明亮的灯光下闪闪发光,散发出醇厚的香甜的酒味。中央综艺频道从上午就开始直播各地的年味以及各地如何准备年饭,灯笼也点亮了,宽大的客厅在暖色的灯光的照射下充满了温暖的色彩。吊灯,壁灯,餐厅灯,所有灯都打开了。茶几上摆放着各种水果,还有瓜子,糖果。桓风自己也穿上了崭新的衣服,老两口子也穿上了桓风特意为他们买的新衣服。三个人,时而谈起桓风的工作,时而谈起桓风的婚事,时而谈起荆凤,时而谈起未来的孙子。老两口在谈起孙子的时候,他们告诫儿子今后一定要生两个小孩,一个小孩太孤单,无论是对他父母,还是对于子女。特别的是,他们回忆起他们小时候过年的时候,全家七八个人那种热闹的场面。而今,他们的父母,桓风的爷爷婆婆都已经去世了,父母的兄弟姐妹也有几个去世了,老两口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在他们看来,那一切就像在昨天,就像在眼前,而人却去了。虽然又和儿子团聚在一起,全家三人,在他们看来,家里依然那样的冷清,没有人气,没有足够的热闹。
这顿年饭,直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才正式结束。大部分饭菜都如预想的那样留下来,摆满了灶台,摆满了厨房。桓风和老头子都没有喝醉,不知道是兴致高昂,还是喝的酒本来也不算多,还是酒太好,喝了好几壶酒,他们也没有醉意。饭后,老太婆洗涮锅碗,收拾厨房,儿子在准备水饺馅。
老头子,微微有些醉意的因为喝酒而面色发红的桓老头,面露慈祥的笑容,戴上他一贯的老花眼镜,半卧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用他那长满皱纹的手,摸了摸他稀少的泛白的短发,把电视调到他素常喜欢的戏剧频道。今天,戏剧频道不间断的播放着各种剧目,尤其是他喜欢的京剧。因为兴致高昂,因为情不自禁,老头子不禁跟着电视中的诸葛亮唱起了空城计。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泛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
老头子蠕动长满皱纹的干瘪的嘴皮,简短的雪白的短胡茬在嘴上抖动,像冬天荒坡上枯萎的野草,逐渐变得细小的一对双眼闪闪发亮。他的一只瘦削的手有节奏的拍打着他那穿着蓝色长裤的瘦削的腿。他声音低沉断续,沧桑沙哑,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
桓风仿佛觉得好多年来,至少有10年了,他都没有这样和他的爸妈度过这样温暖的充满爱意的春节了。他回想起那些年,常常要不在除夕的前一天,要不就是在除夕的上午,才匆匆赶回家,在爸妈的焦急的痛苦的等待等待中,才吃上团年饭的那些已经过去了春节,回想起春节后因为要上班因为要赶巴士提前走的那些返程,回想起过去春节所有的一切,那些短暂的还没来得及感受过的十多个春节,在他这时刻想起来,那些光阴是何等的可惜,并一去不复返了。他望望大部分头发都开始发白的母亲瘦弱的身体,望望沙发上头发同样越加稀少的老头,他第一次清醒的真正的感觉得到,他们真的衰老了,他们正在远离自己。时光,岁月,生活的痕迹清楚的雕刻在他们干枯的手指上,皱纹密布的脸上,白色的头发上,虚弱的身体上。
“他们渐渐老去,而我已经壮大。当我完全强大的时候,正是他们完全衰老的时候,直到有一天,他们终将离我而去。而且终将有一天,我和我的爱人,也会像他们一样老去,我的孩子也会走我走过的同样生命的历程。啊,这就是人的一生,一辈子,这就是生命,生活。”
桓风心里这样想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从长久压抑的心里陡然涌上心头,他的眼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泪水。他假装要找什么东西,悄悄走到自己卧室,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阴暗的天空,望着灯光渐亮的阴冷的无边无际的城市,一种从未有过的新的对生命、生活的理解涌现在他的心间。他仿佛觉得自己完全逐渐领会到了生活本身的特殊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