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安院里
阿梨端着药碗,仰头将浓黑的药汁喝尽了,身侧的云润连忙心疼递过一颗蜜饯,“主子快压一压味儿。”
阿梨吃了蜜饯,压下喉咙间那股难言的苦涩,朝林嬷嬷点头,“劳嬷嬷跑一趟了。”
林嬷嬷接了汤碗,便算是办完差事了,却没像往常那样急着走,迟疑了一下。
阿梨心思通透,见她有话想说的样子,便寻了个由头,将云润支走了。
云润一走,林嬷嬷犹豫一瞬,想到侄女平日受到的照顾,终究是开口了,她声音压得低低的,道,“夫人有意给世子爷说亲。”
阿梨怔了一下,片刻才回过神,那双清润的眼眸真诚看向林嬷嬷,轻轻道,“多谢嬷嬷了。”
她这句谢是打心底里说出来的,林嬷嬷一向嘴严,这回把消息透给她,虽是因为云润的关系,她始终是记她的这份情的。
林嬷嬷也无意邀功,说出来了,便也没久留的意思,主动请辞,“奴婢不好久留,便先回去了。”
阿梨点点头,“好,嬷嬷路上慢些。”
林嬷嬷转身要走,想了想,到底是回头,那双平日里十分严厉的眼里,露出些许暖意,轻声劝道,“世子娶妻,于您而言,未必是坏事。世子妃一日不进门,药一日停不了,位份一日定不下来。世子念旧情,侯夫人也记着您的功劳,薛主子还是宽心些。”
阿梨知道,林嬷嬷是好意劝她,怕她因为李玄娶妻难过,虽同她此时的心境相差有些远,却仍旧很领情,点头谢过林嬷嬷,又起身要送她。
林嬷嬷没叫她送,自己便出去了。
阿梨坐下,打到一半的络子,也没心思打了,垂下眼,思量着自己的处境。
就像林嬷嬷刚才说的,其实世子妃早进门,对她来说,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武安侯是个糊涂的,生了庶长子,将侯府弄得一团乱,但李玄同其父却是截然相反的性子,绝不可能让庶子庶女生在嫡子前边。
当妾室的,最好的结局,便是有亲生子女傍身,即便日后失了宠爱,也不会落得凄惨悲凉下场。
阿梨想得比谁都明白,她既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心思,试图阻拦李玄娶妻。
至于进门的世子妃是个什么性子,是能容人的、还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她更没法子了。只等走一步看一步。
她这样想,便也没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端倪来,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对云润,都绝口不提此事。
夜里时候,李玄来了,他看上去刚从外边回来,穿一身玄色缂丝锦袍,衣襟袖口绣着鹤纹,外头裹了件大麾,黑色的蓬松毛领衬得他面如冷玉,眼若寒星,一身的清寒。
阿梨上前替他解大麾,脑子里便不由得冒出个古怪的念头来:似李玄这样冷淡的郎君,哪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受得了?
转念又想,李玄生得俊朗,出身也好,又受陛下看重,无非便是性子冷淡了些,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大抵愿意嫁给他的小娘子,还是颇多的。
阿梨走神,手下的动作便也跟着慢了下来。
李玄稍稍抬着下巴,方便阿梨给自己解扣子,等了半天,却不见她好,便低头看过去。见她微微垂着眼,神情乖然又温顺的模样,心头不禁微微一动。
“在想什么?”李玄忽的问道。
阿梨被惊了一跳,回过神,下意识眨了眨眼,温温顺顺道,“在想世子。”
李玄听得一怔,忽的沉声冲还在泡茶的云润道,“出去。”
云润吓了一跳,旋即看到主子同世子靠得很近,想到了什么,脸刷的一下红了,手忙脚乱将杯盏放下,匆匆出去了。
门被关上,李玄才微微低头,伸手抚了一下阿梨的侧脸,触手细腻柔软,白皙的耳垂在昏黄烛光下莹润光泽,叫他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
阿梨被他摸得耳朵隐隐发热,朝后退了一步,两人间的距离拉开了些,旖旎气息便也消减了些。
阿梨冷静下来,又继续替李玄脱锦袍,这回倒是没做错什么了,从头至尾都顺顺利利的。
李玄这时才打破方才的沉默,开口解释道,“我并非训斥你。方才那些话,私下可说,却不可在外人面前。我知你信任那丫鬟,但到底知人知面不知心,世安院人多口杂,若是传出去了,恐坏了你的名声。”
阿梨微怔,才反应过来,李玄方才的反应竟然是为了这个,她一个通房,名声不名声又有什么打紧?难不成她还能有什么温良淑德的好名声?
但李玄这样说,阿梨也不多说什么,只温顺点头应下。
她仰起脸,露出温顺柔软的笑,“我听世子的。”
李玄却不知她这番心思,他是极在乎阿梨的名声的。
因为他从未打算让阿梨当一辈子的通房。待世子妃进门,生下嫡长子,便可找个时机抬了阿梨做姨娘。往后他们有了孩子,阿梨便有了生育之功,加之阿梨又是母亲所赐,这些年又未曾有过行踏差错,他再为她谋个偏室的地位,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通房自是无需好名声,但若是要做侧室,温柔娴静的好名声却是不能少的。
只是眼下时机远还未到,李玄亦不是提前邀功的人,面上只只字未提。
翌日,阿梨醒来时,李玄已经起身走了,云润听见动静进来问她,“主子早膳想用点什么?”
阿梨要了份珍珠小米粥,膳房的人上回被吓破了胆,自然不敢这样怠慢她,又给添了糕点和小菜,一并送来了。
照例喝了林嬷嬷送来的避子汤,阿梨才开始用早膳,用过早膳,便见云润一脸嫌恶走了进来。
阿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