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好的天气没能坚持到正日子。正月十四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直到十五卯时过后才渐渐停了。雪后的阳光显得无力而苍白,毫无暖意。
红色的灯笼挂满整个汴京的大街小巷,一串串的,映着洁白的雪地,颇有雪里红梅的感觉,有一番别样的意趣。
柳叶拢着厚厚的狐裘站在廊下,兜帽上一圈风毛随风而动,时不时拂过面颊。清晨起,异修便已经兴奋得在院中乱转,倒是那花灯,做好之后,就不曾见他拿出来过。
“异修,你的花灯呢?”
异修搔了搔头,咧嘴一笑:“卓……哥哥说,晚,上再拿出来,秘密。”
柳叶笑了下:“是惊喜吧?”
异修用力点了点头:“对,惊喜。”
听见他管卓元叫哥哥时,柳叶心底泛起一丝欣慰,到底是个孩子,因为一盏花灯就能抛弃成见。可是自己心里的疙瘩呢?
手抓着狐裘披风拢在身前,指节微微泛白。卓元啊卓元,我是何等地不希望你涉入其中。
这股子心情她自己都很难言明,可是事情一件件过来,令她不得不怀疑身边所有值得怀疑的人和事。
卓元一大早便与田峰一道去了朱雀街,田峰前去帮木青照看一二,他说在家里熬着等天黑,不如跟着去瞧瞧。
冷月灌了个汤婆子过来,递给柳叶,而后与她并肩站在廊下。
冰冷的指节在汤婆子上慢慢和暖,柳叶笑着道谢:“多谢。”
冷月看着异修在院中练习木青教他的拳脚,淡淡回了句不谢。
两人沉默着,唯有檐头偶有积雪落下,嘙簌作响,还有异修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之声。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你……”良久,冷月打破了这个沉默的氛围,“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自然是查明真相,还该还的人公道。柳叶低了低眉:“做些该做的事情吧。”
冷月微微偏头,看着她:“再然后呢?”
柳叶坦然一笑:“再然后?冷大夫不是应该比我更明白么?”这副残败的躯体是否能够撑到结束这些事情尚未可知,遑论再然后?
冷月回转头,看着廊下一株被白雪裹成银白的矮木,“你不能死,也不会死。”
柳叶扑哧笑了出来:“为何?”为何?我不过是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为何不能死?
“因为他不会让你死的。”
“他?谁?”
这一回,冷月转过身子,正面对着她。柳叶从她一贯清冷的眸子里头看见了一些情绪,有怨愤,有不甘,有认命般的死寂,只是都是淡淡地,转瞬即逝。“你还记得我父亲的医馆吗?”
柳叶颔首。
冷月继续道:“你可记得有一年,有一对母子在医馆里头住了好长一段时日么?”
一对母子?柳叶凝神想了想了,唯独想起从二楼栏杆间探出来的那一颗脑袋,和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睫毛很长,眸子不是太黑,微微呈现出深棕色。是那个孩子吗?
显然冷月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她继续道:“那个母亲是我父亲的……至交,而那个孩子……”话未说完,自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只是眨眼之间,卓元已经出现在了视野里头。
“伯植今日好兴致,与冷大夫聊什么呢?”他搓了搓手几步跨上台阶,站到了她们的面前。
冷月微微屈膝行了个礼:“炉子还熬着药。”不等他人反应,径直往厨房而去。
卓元摸了摸通红的耳垂,对柳叶道:“你还是回屋里吧,今日的日头不暖和。”
柳叶颔了颔首,转身进了书房,卓元随后跟进来。
房中生着碳盆,明显比外头暖和许多,只是门窗紧闭,光线也比外头暗了许多。卓元挨着碳盆坐了,伸着手在上头烤着:“昨夜这一场雪,今晚上怕是够冷的,要不你……”
柳叶在他对面的碳盆边坐了,开口:“今夜圣上都出内宫与民同乐,我怎么可以不去?”
正在碳盆上头翻着烘烤的手顿了一下,看不清卓元脸面上的表情变化,只听他道:“好。你要去也成,让木都点检提前给你寻个避风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