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点嫁妆(1 / 1)长妇首页

五月已至,虽说离荣娘的婚期且还差了那么几日,可陈府上下却已全都忙了起来,且不再只是长房这一房的忙乱,而是将整个陈家五房都搅了进去,一道儿的忙,一道儿的乱。    虽说许多事情原是早早的就安排好了的,到了如今便更该是有条有理,规规整整的,自然也应当是愈发的轻松才对。    毕竟常理便是如此的。    可陈家却偏偏是同常理相左的那一个。    要知道,荣娘原就是孙辈里头一个出嫁的,偏巧老一辈里的又全是郎君,并无一位小娘子。    换而言之,户部尚书府如今虽是三代人,三世同堂了,可却还是头一回嫁女儿,断无前例可循,那自然就得更加的细致,容不得有半分错漏。    因此,婚期愈是近,主子们便愈是担忧,一日三回的询问且还未曾有过丝毫重复的,连带着陈府上下也就愈发的忙了。    大夫人一个人儿自是揽不下这些活计的。同样的,便是她手底下的人能一个顶了三个去,可也不能见天儿的使唤不是。因此,她少不得要向自家妯娌们借些人手,顺带着,倒也把其他几位夫人给拉进来帮忙了。    每房的人手都是有限的,又抽来调去,主事的且都跟着一道儿忙活去了,陈家五房又有哪一房能不跟着忙呢?    整个陈府皆是如此,蔻娘这儿自然也是不能免的。只若真要相较一二,她这儿却又算得上顶顶清闲的去处了。    可再是清闲,到底也只是面上的,当不得真。    此时,经香阁,东厢房内。    若当真有人有这份空闲来此处转一圈儿,便得以瞧见这一屋子的人儿零零散散地坐开来,一个二个皆埋首于针线活计的模样了。倘若再要细究一二,那端坐在贵妃榻上的唯一位儿便正是五娘子陈蔻了。    蔻娘此时倒也同旁人一样,一手正捏着只绣了半成的荷包,另一手捻了针,停下来想了想事儿,只略顿了那么一顿,转而便是针尖飞扬,又绣上了几针。虽只是这几针的功夫,一朵荷花便已半开于其上。倒当真是飞针走线了。    五娘子颇善画,这是陈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儿。但却有极少的人知晓,五娘子并不大喜欢做针线活儿。    蔻娘的女红真要说差却也是半点不差的,甚至可以赞上一声好,万不带半分心虚的,可这比那是得同寻常小娘子比。若真要同蕙娘,芷娘那样的个中好手比一比,却又是多有不如的了。    只她的不喜欢倒不是为着这个。    蔻娘虽说也是个心气高的,却也并非当真争强好胜到要事事得魁方肯罢休。她不过私心里觉得这绣活儿原有绣娘们来代,她只需掌得一手技艺便可,却并不需得要日日钻研罢了。    再说了,这女工里头简单的便是再轻易不过,若是要往复杂了走却又是实在太费心思,倒还不如画几张花样子来的得趣。    蔻娘这般想着,可手下却是没停,又是几针,便将开口处密密地缝上了,再打量了几眼,看着并未出甚么差错,便顺势掷那荷包到了左手边的小筐子里,复而又取了一个新的重绣起来,这次绣的倒不是荷花了,她琢磨了一下,转而在荷包上开出一枝红梅来。    不喜欢归不喜欢,只真要做起来,她倒也不输给旁个了。蔻娘用手轻摸了摸那细密的针线,眯长了眼,嘴角含着笑意,心里念道。    她做这个倒也不是她闲得慌,没事儿做了。且不见她那宣纸一沓正待着她抄书作画么。便是当真如此,倒也没那个必要把她院子里的人儿都叫来一道做针线活儿了。    实是整个陈府皆是忙乱的很,便是大伯母她们并未叫她做些甚么,可她却也实在不惯这光瞧着家里人忙的团团转,她却连把手都不搭的景儿,且瞧着便过不去了。    蔻娘倒是未曾想着要跑去替长辈们分忧,先是长辈们未必能放那个心儿真叫她来管事,只怕倒还要觉着她捣乱呢,二来她倒也不想去担这些事儿,怪累人的,且又不是甚么小事儿,一不小心便要担责的。    索性还是自己给自己找些事儿做了,譬如这荷包。    新嫁娘前几日几乎是处处都得打赏,既是打赏自是少不得这些荷包的。蔻娘自然知道长姐身边定是有人做这个的。只是这荷包,做多了并无妨,若是做少了,那才是麻烦呢。    “可数清儿了?”好容易又绣了几个,蔻娘便有些倦了,针线活儿最是费眼睛。她现下只觉得眼睛酸的很,索性阖了眼,略挪了挪身子,又将自己整个人都倚在了贵妃榻上,过了半响,才抬了眸,懒洋洋的瞧着焦桐,淡淡问道。    焦桐带着宝镜两个大致数了一遍,便笑着道:“少说也得有一二百个呢。”    幸而她们前几日便开始做了,这几日偏又得闲,一个个的又都是熟手,这又是最最简单的式样。因而哪怕只是几日的功夫,竟也做出了不少来,倒是送的出手了。    蔻娘听了,心里盘算一番,便也点头了,吩咐道:“且就送到锦绣苑去罢。”    因着要出嫁了,也是诸多事宜,陈荣若要继续住在祖母那儿反是麻烦。整天人来人往的不说,一堆堆的东西,占地方且还是小事,最重要的竟是连摆也摆不开,这样下来岂不是要耽误了几头的事儿。罗氏索性还是叫荣娘回她自个儿的院子住了。    这些日子,那锦绣苑就从没缺过人儿,哪怕荣娘不在呢,蔻娘倒也不担心没人接下这些荷包。便是当真没人接,拿回来也就是了,左右这荷包是用来装赏的,日常也得做的,这一二百个寻常时候倒能用上颇久呢。    焦桐应了一声,便唤着宝珞同她走上这一趟。    她房里倒是没甚么懒惰的丫头,便是有,也早就给赶出去了。    琐碎小事,蔻娘对此自然是可有可无的,并不甚关心,只道了一句:“且把宝珠留下来同我说说话儿,你们做针线也都做累了,各自休息去罢。”    她倒并不指望焦桐她们能见着了长姐,撑死了不过也就是见见朱槿她们罢了,因此连话也不叫传了。见不着便没必要费那个功夫,便是真能见着,焦桐自然知道该说些甚么。    一众丫鬟里,宝珠年岁最小,性子也最为活络,蔻娘往日里倒也不需她做些甚么,也从不拘束她,纯就是用来逗趣的。从蔻娘到底下的几个丫鬟,都喜欢她喜欢的紧。    因此,哪怕听了蔻娘这意味过于鲜明的话儿,焦桐,鸣佩她们也并不为主子对宝珠格外的宠爱而生出半分敌意,倒还都笑嘻嘻地同宝珠道了别。    倒也不知道这群丫头是没心眼儿还是心眼太实了,蔻娘懒懒的一抬眼,自然都看在眼里,拿了帕子,轻擦了一下手,并没说些甚么,只瞧着她们都走远了,方开口唤宝珠说些好玩儿的来。    宝珠逗趣倒是委实不差,只蔻娘今日是真有些累了,无论宝珞讲些甚么都说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听不得一时片刻,便已是昏昏欲睡了。    东厢房的采光颇好,如今日光正和暖,顺着那窗间缝隙打进来,直落下那么三两缕在蔻娘面容上。    她发髻微松,懒洋洋的,好容易才眯开了眼,却觉这小憩实在是再舒适不过,默默的打了个哈欠,倒是将睡意散去不少。    她还正是睡眼惺忪时,倒见宝珞挨了边坐着,拿了把团扇替她打着风,轻轻柔柔的,不紧不慢,险些叫她又睡了过去。只是再一想,又觉得太过无所事事了些,便强睁了眼,坐起身来。    坐了那么一刻,方觉得自己全然醒了过来。    “娘子且喝些茶润润嗓子。”蔻娘才醒,鸣佩便奉了茶来,亲手送到蔻娘手里。    宝珞原是坐了边上的,如今瞧了鸣佩过来,自觉的便起了身,让开了位置,站到一旁去了。    鸣佩倒也还算客气,换了边另坐,却还是朝着宝珞笑了笑。    蔻娘微抿了一口,瞬时便又觉得精神许多,就又听鸣佩轻声细语道:“听说今儿锦绣苑那儿可热闹了,娘子莫不要叫宝珞来说道说道?”    她这时倒念起宝珠的那些趣事儿了,心中一动,且点了点头,便看宝珞又迈上前一步,比划起来:“热闹倒是真的热闹,奴婢去的时候外头也是绕了好几层的人呢,险些连院子都挤不进去了!”    蔻娘闻言,便露出一个笑来:“锦绣苑这些日子一向是热闹的。”    “却不是为了别的事儿,”宝珞接着又道,“好容易跟着焦桐姐姐挤进去了,将那盒子交了朱槿姐姐,奴婢且才看见这里头是在做些甚么呢。原是在点大娘子的嫁妆呢!”    蔻娘知道宝珞多少有些夸张了,因此略过了好些话,只听了重点。点嫁妆倒是正常的,虽说这嫁妆早就该清点完装箱了,可往常那保存不当或是叫手下人贪了的事儿倒也不少。是以,在出嫁前再点一遍嫁妆倒也算得上常理。    只她着实没想到大伯母竟大开着院门来点嫁妆,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大伯母一向严谨持家,倒很少这般张狂。    鸣佩也笑着看过去,宝珞便忙补充道:“只开了几个箱子,瞧着都是衣裳首饰诸如此类,至于大多数的,那还是合着的,奴婢倒也瞧不真切。”    她说了这半句,又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立时便低了眉眼。    这倒是正常了许多,蔻娘点了头,她大约能捉摸到大伯母的想法,左右不过是想着大姐姐也快嫁了,这嫁妆总归是要抬出去的,不如提前露一露,倒也给大姐姐做个脸面,顺带着叫家里人同外人瞧瞧这位长孙女的分量。    同样,也正是因为荣娘快嫁了,蔻娘便没问那嫁妆的事儿。不必她问,等长姐嫁了,自有那好事儿的人儿数出个准数来。    可她不问,宝珞却反倒提了出来:“奴婢瞧着大娘子的嫁妆倒是真真儿的丰厚,那箱子摆的,从屋内摆到了院子里。”她还没说下去,鸣佩便是一个眼刀过来,她顿时便消了音。    “倒也平常,”蔻娘倒是笑了,只当没看见她们间的机锋,“大姐姐本就是嫡长孙女,将来又是世家宗妇,又是咱们家头一个出嫁的,嫁妆自是要丰厚些才好。”    她心里早是有数了,大姐姐的前程原在她们之上,除非她们有谁能嫁的比长姐还好,否则这嫁妆便断不可能逾了大姐姐去。    可,能嫁的比家中嫡长孙女还要好本就不是一件易事儿,毕竟她们父辈间的成就相差无几,至于做户部尚书的祖父,她们可不是都得叫一声祖父?    那么,这一个嫡长的名头便意味着太多了。    左右她们便是争,也是争自己那份儿,而不是同大姐姐争。既是如此,倒还不如叫大姐姐多带些走。    “可不是,”鸣佩接过话茬,道,“大娘子的嫁妆原是大房出了一份,公中出了一份,加上老夫人私下补贴了些罢了。想来小娘子们都是得走这个例儿的。顶多了,便是容家的聘礼要多些,衬得大娘子的嫁妆也格外丰厚了。”    京中素来是按着这规矩走的,夫家的聘礼转头都是要再加回嫁妆里冲带回去的。荣娘原先的嫁妆固然不少,可是世家聘宗妇,聘礼定然也不会少。    鸣佩前头的话儿未必,但这一句话儿却说的很实在。    “大姐姐有一份好前程,”蔻娘笑着截了话,半是叹息却又半是祝福,虽然她依旧不大喜欢那位容家郎君,只这婚期就在眼前了,还能如何?    不论如何,总归是轮不到她去干涉长姐的事儿的。    只是真要细想一想,出嫁之前万事皆美。    点嫁妆时何其风光,惟愿将来一切依旧。